那一日,沛儿哭了很久,无名与惠娘也陪了她很久。到了第二日,惠娘不忍沛儿一直不吃不睡,便让无名施了点法术,让沛儿沉沉地睡去了。惠娘给沛儿掖好了被角,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与无名并坐在了门边。“国破家亡,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不是没有道理的啊。”惠娘轻声说道,“如今她也与我一样,是个没有家的人了。”说着眼圈便有些红。无名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岔开话题:“过去的事多思无益,不如想想将来吧。你以后想要去哪里,做什么呢?”惠娘听了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苦笑道:“我们两个女子,无依无靠,能去哪里,能做什么呢?”无名犹豫再三,鼓足勇气说道:“这人间之大,四时风物各处不同。从前我在冥府待得闷了,便站在云端之上欣赏,只觉得无论哪里的美景只要出现了人,便大煞风景。后来这世上没有人的地方越来越少,我便尝试着切身的融入这风物之中,才发现人虽然让美景变得不再纯粹了,可你们自己的创造,譬如这美食与美酒,亦可称为另一种盛景。我原本想到人间各处去体验各地盛景,可没想到在蜀地耽误了这么久。如今想要再次启程,你可愿与我同行?“
无名说完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视线挪到了别处,不敢看着惠娘,心中思索着若是惠娘一口回绝,自己该如何自处。可出乎他意料的,惠娘没有犹豫半刻,脆生生地回答了一句:“好。”无名转过头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惠娘,惠娘笑道:“五年的相伴,我已知你是个正人君子,与你同行没有危险。我今年二十六岁,可之前的人生先是掌握在养父手里,后来又掌握在陛下手里。在养父手里,我是个赚钱的工具。在陛下手里,我不过是个用来炫耀的玩器罢了。虽然养父的控制不是我选的,可陛下的控制是我自己选的。我为了爱把自己变成了笼中之鸟,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年才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我们女子,本就比不得男子有那样多的选择,就算是贵为皇后,其实与村妇也并无差别,都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罢了,无非就是皇后的笼子华丽些。我的一生本会就这样一直困在笼子里,可你为我打开了笼子,给了我一个飞向天空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飞,但我相信有你拖着我,我不会掉下来的。“无名看着惠妃,整张脸上不再有之前的悲伤,焕发出了一种他在这五年中从未见过的神采,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笑着说道:“你放心,就算你不知道怎么飞,我也会教会你的。”
很多很多年以后,无名还会经常想起这一幕。翠绿的竹林之中,他与惠娘坐在门边,微笑着看着彼此,她脸上的那种生气,自己一生也不会忘记。
沛儿醒来以后,听说了二人的计划,也欣然同意。“我阿娘和弟弟都死了,我再难过也于事无补。与其整日垂泪,不如努力地活着,我要去见一见阿娘和弟弟没见过的美景,等有一天我也死了,与他们相聚的时候细细地讲给他们听。”无名看着这个之前整天无忧无虑,甚至有点傻乎乎的丫头,此刻却成熟得令人心酸,心中感叹道:“原来女子少了男子加在她们身上的重重束缚,便不再只会显得柔弱了。”
三人约定好了,便开始打点起来。无名之前独来独往,从来都是兴致来了便立刻出发。可如今带上了惠娘和沛儿,便不能像之前一样随意了。她们二人盘算着旅途中要准备那些东西,无名只听着便觉得头大了,可看她们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好扫了她们的性,只好耐着性子坐在一边,等她们商量完。
大约过去了一个时辰,惠娘终于列出来一个长长的单子递给无名,“这些要是都备齐了,最快也要两三日,我们出来时只带了一点首饰,你拿去卖了换了钱只怕还有些不够。”无名接过单子,从头看了不到两行便放弃了,他走到门前,随手抓过一只竹鼠来,变作了一匹骏马。又拔出一节竹笋,变作了马车。惠娘与沛儿在身后看得目瞪口呆,惠娘笑道:“你若是都能变出来,为何还由着我们商量这半日?”无名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看你们商量得很是高兴,不想扫了你们的兴。”说罢,三人都笑了。
既然无名可以随手变出想要的东西来,也就无需打点行李了。如此一来,三人约定明天一早便出发。晚上,三人照例围坐在一起吃饭。沛儿此时对无名已不再恐惧,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你堂堂一个冥府之主,为什么不能凭空变出东西来,还要手中有些什么才能变呢?”无名被她问的有些无奈,可依旧好脾气地回答:“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运行的规律。我虽可以凭空造物,但不愿打破这天地的规律。若是从别处瞬移了过来,也总要留些银钱给原主才对。如此一来甚是麻烦,还不如从身边找些物件变了出来省事。”沛儿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惠娘却在一旁悄悄地笑了。无名看到惠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了自己疑惑很久的问题:“我每次去瞧你时都变作不同的蝴蝶,你又是怎么发现我不是蝴蝶的呢?”惠娘笑着答道:“我因不愿折花,宫里便不似其它宫里那样总有鲜花,可却总是有蝴蝶。而且这蝴蝶还总是静静地呆在不起眼的角落,我便有些疑惑。后来到了冬天,这蝴蝶依然出现,我就明白这些不是普通的蝴蝶了。再到那一日你在梁上突然从白蝴蝶变成了红蝴蝶,我便更加确定了。”惠娘说着,沛儿也笑起来,说道:“亏你活了这么久,都不知我蜀地的冬天虽然温暖,但也没有蝴蝶的吗?”无名听了,脸上烧烧的,脸更是红到了脖子,低声嘀咕道:“我一个冥府之主,要变作动物已经够委屈的了,还要不引人注意,若不变作蝴蝶,难道要变作苍蝇啊。”二人看他这副样子,联想起之前看他从白蝴蝶变成红蝴蝶的那一幕,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在这笑声中,往日冥府中人人敬而远之的无名,脸红得像煮熟了的大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