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12月31日......
超能力法庭三楼大厅内灯火辉煌,红色厚实的地毯上放着一张张铺着淡黄色台布的圆桌,圆桌上放着碗筷和一盘盘、一碗碗还盖着盖子的佳肴。这是超能力法庭一年一度的年会,是一年之中唯一能在超能力法庭看到鲜艳的色彩的一天,即使是这样,坐在桌边的总监、法官、书记员、助理们都还是依照法庭尚黑的传统穿着黑袍和漆黑的正装。
正和一桌子法官聊天的画玄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得去后台准备一会的新年贺词了。想着,他拍了拍身边两个资深法官的肩膀,快步朝后台走去。
早已等在后台的助理把稿子递过来让他最后再确认一遍。虽然年年的贺词都差不多,但画玄每年都会仔仔细细地背,他一向觉得上台不脱稿是很没诚意的表现。
正当他收起稿子,面对着墙壁一边默背一边设想在台上的语气和肢体语言时,“咚咚咚。”后台的木门被敲响了。
“进来。”他应了一声,声音很洪亮。
不是说了不用小纸条了吗,背这贺词都背了快十年了。本以为进来的是跑回来的助理,不曾想站在门口的却是穿着白衬衫的邢玉寒。
上下打量了一番邢玉寒后,画玄看着他的白衬衫皱皱眉头问:“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0216号案件的嫌疑人,不,犯人在监狱自......”
“你的法官袍呢?”画玄冷冰冰地打断他问。
邢玉寒怔了一下,“我,我等会回去穿。总监,总监0216案件犯人的孩子是中级能力者,按律不应当进行能力盗......”
“走进超能力法庭就要穿黑袍,黑袍不是礼服,不是你想不穿就不穿的!”画玄厉声斥责道。
邢玉寒张着嘴,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良久,“是,属下这就去换衣服。”说着,他静静地退了出去。他将法庭难得的亮色甩在身后,孤零零地朝宿舍走去。
0216案的犯人在监狱自残至中度脑震荡加左眼失明,这个抛弃了自己孩子的父亲用这种激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悔恨。邢玉寒见过他几次,目睹了他的态度从平淡到慌张疑惑到震惊悔恨最后失控的全过程,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跪在邢玉寒面前双手扒拉着铁门大声地哭叫:“我没有想过遗弃家人!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法官!法官!别走!我愿意付三倍的抚养费,我求你了,我是冤枉的......”
他凄厉的叫声在邢玉寒的脑海中回荡,邢玉寒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真是奇怪呢,自己为什么要帮他说话呢?法庭已经判决了,他明明就是......
“邢哥哥!”前方传来的甜甜的声音把他一下拉回了现实,他有些疲惫地抬头,见林羽然张开双臂朝自己一颠一颠地跑过来。
她在自己面前站定,收起了张开的“翅膀”背在身后,笑眯眯地仰着头问:“邢哥哥没去年会吗?”
邢玉寒指指身上的白衬衫,“邢哥哥没穿黑色的衣服,被骂回来了。”
她瞪起眼睛,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这也太苛刻了,”不过转念一想超能力法庭确实每天都是乌鸦巢的样子,便暗叹了口气,对邢玉寒说,“下次我送你一件黑色的衬衫,就不用时时刻刻都穿着袍子了。”
邢玉寒凑近了些,深褐色的眼睛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真的?”
“真的,一定送,”他凑得那么近,林羽然不觉有些害羞,“邢哥哥......晚点我也要去月队的年会,我先去换衣服啦。”
邢玉寒直起身子,放过了这个慌慌张张的小女孩,“嗯,玩得开心,别吃太多冷的。”他贴心地叮嘱了一句。
穿上了黑袍的邢玉寒从正门溜进了宴会厅,刚坐下来,画玄就走上台准备讲话了。
呼,还好赶上了。他跟着大家一起鼓起掌来,画玄的贺词他顶多听了半句就又不由自主地想起0216号案子。
贺词结束,宴席开始,大家起身举杯庆祝一年工作的结束,画玄拿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
邢玉寒碰了碰身边一个资深法官的酒杯,笑着说:“今年承蒙您的提携。”
“哪里哪里,”这位头发花白稀疏的法官喝了口酒,“玉寒你前途无量啊。”
“不敢不敢......”
“诶,”法官给邢玉寒斟上酒,“你一向是个懂变通的人,这在法庭是很难得的。”
见邢玉寒面露疑惑,他接着道:“超能力法庭的法官都是学者型,但是有时学者过于按部就班,大家碰到的案件又比书上的复杂,这就需要一个懂变通的人来协调大局,要不然一个案件好几个月都判不下去,法庭就这么几百号人,效率很低的。”他拍拍邢玉寒的肩膀认可地说,“论变通,你和画总监不相上下......”
邢玉寒急忙敬了他一杯,“哎哎哎,不敢不敢,我只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说完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宴会进行到晚上九点半,已经有不少人离开了,但邢玉寒还握着酒杯,即使他的头已经变得十分沉重,脚步也开始变得软绵绵的。而坐在对面桌的画玄即使喝了一杯又一杯都还是面不改色。
太厉害了......这是他对画玄酒量由衷的感叹。那个老法官说的也没错,画玄就是他的老师,画玄交代的工作他样样做得很好,他向画玄请教的问题画玄也用心地讲解,可是今天的画玄却和平时大不相同,两人之间也像被一道墙隔开了。
他支着头,觉得自己快要捱不住了,这时,面前桌布上出现了一个黑影。他抬头,见画玄站在空荡荡只剩他一人的桌边,身后跟着几个看起来酒量也十分大的法官和书记员。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扶着椅背,画玄身后一个法官哈哈笑着开口,喷了他一脸酒气,“哈哈哈,小邢有心了,有心了。”
他麻木地笑笑,但画玄抬手制止了身后打趣他的人,“你在这等这么久,在等什么?”
见画玄身后站着那么多人,邢玉寒疲倦地笑了笑,“没等什么,年会大家高兴嘛。”
但画玄身后的人没一个敢笑,画玄不苟言笑的样子已经给了众人明确的信号,他沉稳大气的嗓音再次响起,“邢玉寒你知道我为什么挑你做我的学生吗?”
老师出题学生自然要回答,邢玉寒的酒醒了半分,他正想措辞说几句好话,画玄却不等他回答再次开口了,“你好好想想你的小时候、你的父母、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酒醒了大半,邢玉寒只觉心口一紧,他本能地抬手想制止画玄,“老师,这里人多......”说着,他抬头去看,画玄身后那一张张或笑或不笑的脸给他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他们都是知道一切的人。”画玄把酒举到嘴边喝了一口。
是啊,这一张张脸多么熟悉,邢玉寒自嘲地勾勾嘴角,自从他入职超能力法庭,这一幅幅面孔就不时地不间断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觉得不自然,这一刻当他们聚集在自己眼前,这种不自然被放大了......这一张张脸上都没有面对案情时的纠结,都没有作出判决时的犹豫,都没有听见哀求时的一丝一毫的动容,有的只是果决和不屑,像是一个个挂在架子上的面具......邢玉寒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深吸着冰冷的空气。
“那个犯人求你,求你年底放他回家看一眼他母亲和他刚出生的儿子,求你翻案重查,还跟你说他是冤枉的,还自残,所以你来找我......”说了一大串,画玄停下来喘口气。
邢玉寒笑笑,温柔的眉眼低垂着,“老师,既然您都知道,那我可以问您吗?”
画玄沉默了一会儿,宴会厅沉默了一会儿,“可以。”
“您刚才说,您和您身后的前辈们知道一切,一切是什么,是秘密吗?”邢玉寒抬眼,眼睛扫过剩下的人,“这个秘密是不是就是超能力世界审判体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