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我本意是希望你幸福。”秦芜城说到一半,见她眼底红透,不由得心虚,音量也降低了几分。
哥舒夜雪低头看着涟漪乍起的酒壶,说道:“我知道你只忠于我爹,对你而言,我和这世上其他人并无区别。你安排我来到怀瑾身边,是因为你被囚禁在空庭狱中,无法同他一起建功立业,所以你是想我来代替你。”
秦芜城万分惊愕,原本伸出去想安慰她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是应落下还是该收回。他的心思已被她洞察,若仍是假装关切,实在令她讨厌;可是若收回手,又在楚怀瑾面前显得自己心思叵测。
正在秦芜城处于两难时,哥舒夜雪已抬起了头,脸上的不开心烟消云散,说道:“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已顺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沈无瑕。那样的话我还是会随他来江南,还是会遇见怀瑾,可我却已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秦芜城无言以对,只能拿起酒壶与她碰了盏,仰头将酒尽数咽下。
楚怀瑾看得出来,哥舒夜雪很不开心,她这样说只是顾全大局,秦芜城既是她父亲的得力部下,又是他的挚友,她总得给秦芜城一个台阶。
哥舒夜雪走后,小园又剩下楚怀瑾与秦芜城,还有半壶喝剩的酒。秦芜城拿起桃子继续啃着,目光掠过小园春柳,眼底是一片闲情,似乎并未受刚才的事情影响。
楚怀瑾盯着秦芜城,默然等着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秦芜城嬉皮笑脸地道:“怎么了,莫不是此刻才发觉我的英俊之处?”
“少拿这套糊弄我。”楚怀瑾一手夺了他的桃子,说:“你是个极少犯错的人,怎会和夜雪说那样的话?除非你是故意刺激她,掩埋更大的秘密。”
秦芜城的笑意僵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是。我的确是故意刺激她的,因为她太过聪明了,若不设计令她伤心,我怕我的秘密兜不住了。”
楚怀瑾叹了口气,说:“从何时起,你也有事瞒着我了?”
秦芜城低头道:“我并不想瞒你,可我受教主之托,当为他分忧。你和大小姐关系密切,我怕你说漏了嘴。”
难道哥舒前辈真的欲传位于我?楚怀瑾低头望着腰间的玄歌,心间波涛激荡,面上却很平静,说:“你说吧,我分得了轻重。”
“好。既然你开口,我不便瞒着你。”秦芜城收起了轻浮,肃容道:“教主想让你接掌本教,虽然你现在不会答应,但是将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势必会逼着你往这条路走。所以他将我留在你身边,一是辅助你度过危机,二是做你的思想工作。”
楚怀瑾虎躯一震,虽然哥舒玄烨赠他玄歌时他已有几分明白,可是听秦芜城亲口说出来,他心中仍是十分震撼。因为他知道这场局是在他和哥舒玄烨还未见面时就布下了,他无法想象哥舒玄烨是何等气魄,竟真能将半生心血交托于自己之手。
秦芜城说:“你不必惊讶,你父亲楚大侠与教主原是知交,故人之子他本就有几分关照,虽然教主与白女侠有约,不得与你有任何牵连,但他一直派人探听你的消息,所以对你也算是知根知底。”
楚怀瑾深吸一口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我不明白,江湖中能人辈出,哥舒前辈何以选中我?”
秦芜城咬了牙,似有无限懊恼,说:“自然是因为大小姐的缘故。教主原本已有了合适的继承人选,可是为了大小姐的终身幸福,他只能将本教传给你,否则你拿什么来护大小姐周全?”
楚怀瑾似听到了一声嘲讽,可当他认真去看秦芜城的脸色时,他知道秦芜城说的是事实,无论他再如何奋力拼搏,在短期间都不可能成就像玄衣教那样庞大的组织,如果此时浩气盟要捉拿夜雪,他的确毫无还手之力。
他苦笑道:“寻常人都希望能一朝平步青云,可我却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芜城,我是否很矫情?”
“不。我知道你,你很真实。”秦芜城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能执掌玄衣教!我是战场上的孤儿,被狼群叼到玄衣教的总舵,从我记事起我就是玄衣教的一员。我亲眼看到世人是如何误会我们,用刀剑去驱逐我们,可是教主却不允我们解释!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立下重誓,一定要登上教主之位,还本教教众一个清白。”
“天不负人愿,我七岁就当上玄机堂的堂主,十二岁得教主真传,左右使者都说,教主最中意的人是我,连大小姐都不能及,我本以为教主会选我,就连被困在空庭狱时也以为那是对我的磨炼。教主提我出狱那夜,他特意带上了玄歌,我本以为他终于要将这把刀传给我了,没想到他对我说,希望我回江南辅佐你。”
楚怀瑾低头按住玄歌,心头五味杂陈,说:“我没想到这对你如此重要,其实遇到夜雪也是一场意外,我只想成就一番地位,护身边人周全,顺遂自己的心意。这些并不一定要接掌玄衣教才能做到,将来若有机会,我和前辈说一声,将这个位置还给你出吧。”
“不必了。”秦芜城断言拒绝,解释道:“若是别的人,我绝不会让。可你和别人不同。我第一次遇到你时,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就像一粒金沙,若是放在茫茫沙海,的确和寻常沙石没什么两样,可是若被捧在手心,没有一双眼睛能从你身上移开。”
“我们在一起执掌折之江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轻松愉快的时光,我从来没有那么自在过,因为你一肩扛起了所有风雨,我只要跟在你身后安静的吃桃子就好了,那时候我就悄然对自己说,其实活着不必存那么高的志向,跟着合适的人就挺好的。”
秦芜城越说越是陶醉,一双明朗的眼睛都眯成了桃叶的形状。
楚怀瑾原本很是严肃,看到他这副模样有点忍俊不禁,说:“说起来那时候我手头并不似今时今日这般宽裕,供你的几个桃子,几乎是我的身家性命。”
秦芜城说:“几个桃子换来了完美的爱人和事业,分明是物有所值!”
这一刻,楚怀瑾似又回到了江上,脚底下是飘摇不定的波浪,没有片刻安生,身上的衣服也是沾满了潮湿与血汗,臭得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忍受,可是那时他每次回头,都能看到秦芜城在身后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他忍不住伸手搭了秦芜城的肩,郑重地道,“芜城,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是遇见了你。”
秦芜城看到他这副深情模样,有些发愣,旋即傻笑道:“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