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指向十一点,教室空无一人,该回宿舍了。
拉开门,北风汹涌灌进来,我不由得把衣领竖起。月倒是朗照的,天上没有云,草木隐在暗色里。灯稀稀落落悬在柱上,风把迷蒙的光吹得向我荡漾而来,我像赤着脚走在夏日的荷塘上,从一团月光走向另一团月光。
然而并没有那么浪漫。身上单薄的棉袄提醒我,这是冬天。十一点了,风从不知名的黑暗处向我扑来,我只能瑟缩,祈盼路能短一些。
这一轮凶猛的寒潮,舍友早已从校服外套换成了棉袄,再从棉袄换成色彩亮丽的羽绒。我没有预料到,那件土气的棉袄便一直穿着,靠发抖保持体温。舍友的父母常来,每次回宿舍都提上了冒着热气的汤和饭菜,还有一小袋零食,欢声笑语。我却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英语单词书,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
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我却凭着中考分数上了一所贵族高中,父母想也没想就把存折从柜子里掏出来了。我上了高中,才发现身边的同学都穿的是名牌,也喜欢去西餐厅吃饭,他们的父母每次来接他们都是西装革履,我的父母永远是不合时宜的休闲衫,不懂搭配又老气。一次父亲骑着家里那辆红色三菱摩托来接我,从此我坐公交车回家。
无疑我是嫌弃父母的,不合时宜的穿搭,不合时宜的大声讲话,粗俗的举止,一切与这个校园格格不入。
于是我不让他们来学校,每次电话里他们提起送东西给我我总是敷衍地笑着拒绝,我说我自己能处理,你们要培养我的独立,不然我出了社会怎么办?两年来,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把自己照顾好的日子,但我看到校园里有同学牵着他们父母的手走在去饭堂的路上,心里总会有悸动。于是低下头,或正正视线。
曾在书上看到一篇叫刺猬法则的文章,刺猬在寒冷处互相靠近取暖,却被彼此刺伤。也许我和父母便是刺猬吧,但有刺的只是我,我身上的刺刺痛了他们,我心里的刺刺痛了自己。我的父母,则用手拔出了身上一根一根的刺,在寒风中把我抱住。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显示的是母亲的电话号码,我接了。
“天那么冷,我和你爸明天来给你送件衣服吧?”
“明天啊?”
“我们在你们还没有放学的时候去你的宿舍,把衣服放在你的床上,顺便给你换一床被子,放心,你们还没有放学,没有人在宿舍的,我们……”
我听不下去了,眼泪突然涌出来,我忙跑到黑暗处,泪水被北风吹开。原来父母早已察觉出我的心理,原来父母什么都知道,原来我的父母知道我对他们的嫌弃但还是小心翼翼输送着爱。
我是很混蛋,但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冬天来了,为什么不把心中的刺拔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