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老不知何时已经下了楼，站在饭庄门内。他身形清瘦，脸上长满老人斑，双手皮肤如枯树皮一般，手掌瘦长，布满老茧。
“二长老。”洪家的人纷纷转向，朝老者恭敬行礼。
“杜凌辊落魄到要讨饭的地步了，他的仆人竟然有钱请来这么多野狗帮他出头。”二长老双眼混浊，牙齿也不全了，迈着颤巍巍步伐，走到前面，淡淡道：“小子。说说吧，是谁让你们来的，许诺了多少好处？”
无伤公子牙关紧咬，双眸闪烁寒芒，死死盯着二长老。他身边了解老者身份的人，也都紧张起来。
老者威名远播时，无伤公子的父亲都还只是个少年。昔日的英雄成了如今的垂暮老人，那股威势仍然存在，令人不敢贸然冒犯。
“洪家行事霸道，欺辱良善，我们前来，要为杜统领讨个说法。”无伤公子强自镇定下来。他本身修为不俗，又是这支队伍的头领，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堕了气势，否则无法达到预期目的。
二长老摆摆手道：“我行走江湖的时候，恐怕你老子都还在吃奶。这些虚头巴脑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无伤公子：“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天道不全，公道却在人心。洪家行事霸道，欺辱良善。难道……”
二长老：“说点有用的，你们当真要趟洪洲这淌浑水？”
无伤公子：“杜统领在洪家饭庄无故受辱，死于非命。我是仗义助拳，替天行道。”
“大灾之时，杜凌辊将南洲仓库尽数搬空，与妻妾家奴躲起来享用。至无数人被饿死。反而这饭庄，由我洪家独自建起，成了方圆百里唯一的避难所，活人无数。姓杜的，连死在这饭庄里的资格都没有，你仗的什么义，替哪个天行道啊？”
二长老混浊双眸精光暴闪，大声喝骂。
先有洪家后有洪洲城。准确的说，是先有洪家饭庄后有洪洲城。大灾之时，无数人流离失所，衣食无着。
洪家在这片地方立足后，拿出大部分家资。开了这间饭庄，救助了无数饥饿、甚至垂危之人。二长老是从更元时期过来的人，经历过纪元更替浩劫，看见过无数人死于非命。
洪家饭庄是那无尽黑暗时期的一盏明灯，吸引无数难民前来，以求活命。它是洪家仁厚的牌坊，是洪家人引以为豪的脸面。
无伤公子这帮人，专门来拆牌坊，打洪家的脸面，叫洪家的人如何受得了。
“二长老，不必跟他们客气。一帮野狗，竟然敢来洪洲城撒野，直接灭掉便是。”
“没错。干特么的。”
洪家的人个个激愤无比，嗷嗷叫要干特么的。
“给你两条路，现在走，我可当什么也没发生。否则，全部死。”二长老冷冷说道。
布满老人斑的脸庞，瞬间红润起来，仿佛一下年轻了十几二十岁，身上普通的粗布麻衣无风自动，他那双枯瘦如老树根的双手，竟也变得柔软有弹性了，甚至还泛出鲜红颜色。
看见二长老那双红得几乎滴血的双掌，无伤公子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后，马上又坚定下来。
“兄弟们，洪家为恶多年，搜刮珍宝无数。如今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时候到了。”无伤公子大喝。
这话等同于宣战，瞬时激起了他身后那帮亡命之徒的野性。
“嗷。杀啊。开了洪家，过快活人生。”
无伤公子身后几十人，看向洪家的人，像看见巨额金卡一般，个个凶神恶煞，挥动手中武器往前冲杀。
“杀啊。”刀疤男大声呼喝，之前吐血倒飞，貌似受了重伤，此时却生龙活虎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
“听着。不能放任何一只野狗进入饭庄。”二长老朝身后大喝，吩咐道。
“是。誓死守卫，不放任何一只野狗进入饭庄。”小安管事和一众洪家护卫大声回应。
双方距离本来就不远，相向冲击，马上开始了短兵相接。
百虎涧的一名强者大汉，手提大砍刀，霸气侧漏，一闪身到了无伤公子跟前，一刀力劈华山，劈头盖脸朝二长老头顶砍去。
“砰。”
二长老年迈血衰，机动能力差，但是此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出手速度很快，大砍刀离头尚有一尺，一掌便印在对方肩膀上。
大汉肩膀中掌，并没被击退，仅仅身形一顿，刀锋依然朝二长老头顶劈去。
“怦。”大汉身形再一顿，心口怦的一下，猛然一跳，那跳动的猛烈程度，隔着衣服都可以看见胸口心脏处突凸了一下。
“噗。”大汉仰头狂喷鲜血，脚步蹬蹬连退三步，跌坐地上，此前他的砍刀离二长老的头顶只有半寸距离。
“噗……”大汉的鲜血像开了阀的水龙头一般，狂喷不止，不多时眼白一翻，领饭盒去了。
“啊。”大汉旁边一人惊骇，道：“摧心掌！大家小心，洪家绝技摧心掌，无论被击中任何部位，对方的真气都会沿顺经脉冲击心脏，至心脏爆裂而死。大家要小心这老鬼的掌。”
“哼。小心得了吗？”二长老冷哼，脚步横移，移动速度不快，但移动的角度加上他的臂长，恰恰够得着那喊话之人。
“撕拉。”那人也不是庸手，见二长老挥掌而来，右手横削而出，他用的扑刀，这一招攻敌之所必避，正常情况下，对手肯定会缩手，放弃攻击机会的。
然而，二长老不躲不避，任由扑刀在手臂上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与此同时血红手掌堪堪拍在后者左手手背之上。
“啊。”那人惊叫倒退，右手翻转，毫不迟疑挥刀朝左臂削去。
“咔嚓。”刀势急而且猛，左手于肘关节处齐齐削断，顿时鲜血狂飙。
啪啪啪……那人出指如风，点在左边肩头几处要穴之上，鲜血渐渐止住。
“洪方渠，区区垂暮老人，竟然逼得我自断一臂。不过，到此为止了。今日必杀你。”那人相当彪悍，不但能当机立断，自断一臂自救，断臂后还能强忍疼痛稳稳站立，而且宣称战斗继续。
二长老手臂被削开一道长长口子，不过他那如同枯树皮般的皮肤，可能已经有很多血管不通畅了，流出的血不多。他并不理会手臂上的伤，而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对手，道：“谁告诉你中掌后自断手臂可以解救的？”
“摧心掌，真气沿顺经脉冲击心脏，将被击中的部位切断，阻止真气流窜，自然可以自救。”那人理所当然道。
“呵呵。”二长老呵呵一笑，不再理会那人，转身朝其他战斗圈子扑去。
“你的对手是我。”那人大喝，提刀前扑，誓要报断臂之仇。
“噗……”然而，那人前扑变成了扑街，扑倒之时，口中鲜血狂喷，身体抽搐几下，便交待了。
二长老心中冷笑，摧心掌的奥妙是摧动对手体内的真气冲击其自身的心脏，并不是施掌者的真气，进入对手体内再去冲击心脏。
施掌者要做的，只是给对手体内真气加加压，使其倒流即可。唯一的应对方法便是立即运气分流，将倒流而回的真气，分流到心脏周围的经脉，缓冲那股冲击势头，直至心脏可以承受的地步。
当然，修为比施掌者高出很多的人，就不惧摧心掌的攻击了，反而能将那股压力反震回去，将施掌者击毙。刚才，洪小二与无伤公子对掌后身亡便是例子。
那人修为与现在的二长老相比，相差不远，如果他知道应对之法，倒不至于一败涂地的，只是他太理所当然了，呼喇一下便削断了自己的手臂……
无伤公子修为不低，而且相当滑溜，总能在危急关头躲过对手的攻击，甚至将针对他的攻击引向其他人，自己借机开溜。
“无伤公子。你的无伤靠的竟然是如同老鼠般四处躲藏，我还道你修为了得，能自保无伤呢。”战圈当中，小安管事大声讥讽道。
他一直想追击无伤公子，然而每每失手，总被对方牵引得跟其他人缠斗，令他气愤不已。
战斗场面惨烈，一方为了日后的富贵荣华，一方为了保存家人与财产。
双方一出手便是凌厉杀招，见血后，更是杀红了眼，不管不顾拼杀，誓要将对手置之死地。
……
叮铃铃……洪家主宅，洪勒芒的通讯器响起。
“喂。峰儿。”洪勒芒接通，喊了一声，声音平和。
“父亲。二叔祖还是出手了。”通讯器那边传来少年人略带哽咽的说话声。
“嗯。”洪勒芒情绪没太大的波动，儿子所说，早在他的意料当中，“峰儿，饭庄是二叔一手建设起来的，因为饭庄的义举，才有洪洲城人口兴旺。
洪洲兴旺，才有如今洪家恢复先祖荣耀的梦想与作为。
那儿是他老人家的骄傲。为饭庄做任何事，他都是乐意的。你只细听，你二叔祖肯定是一边哼着歌，一边杀敌的。”
楼下厮杀声、惨嚎声中，果真夹杂着歌声，声音如同从破音箱传出来的一般，沙哑难听，其中歌词却令人听了热血沸腾。
歌曰：
豺狼虎豹，野狗。
吃肉无需找借口。
鲜血人头，
鲜血人头，烈酒。
路在脚下。
迈步走，鲜血人头，烈酒。
你不是我对手，啊哈。
啊哈哈哈，拿什么跟我斗？
……
二长老如同疯魔降世，银白头发乱舞，手起掌落，每一次交锋总能收割一条生命，与此同时，身上亦会添加一道伤口。
少年驻足窗前听了一会，愤然转向往门外走。
“峰少爷，二长老吩咐过，你不能下去。”门外两名大汉，伸手阻拦。
“滚开，洪家的人在下面厮杀，你们却要我躲在这做缩头乌龟，绝对不行。”少年大声呵斥。
“峰少爷，二长老刚刚说过，摘黄叶留嫩牙，新陈代谢，天理所在。我们不懂大道理，但是觉得二长老说得很对。下面厮杀的烈度，尚不是峰少爷你能参与的。鲁莽下去，只会给长辈们图添不便。”门外阻拦的人，语重心长劝说。
“啊。呜呜……二叔祖……”少年出不了房门，只能哭喊着，从窗口看楼下的厮杀情景。
二长老口中哼着歌，“鲜血人头，烈酒。路在脚下，迈步走，鲜血人头，烈酒……”
他将体内仅有气血催到极致，拼杀中也全然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只要遇上对手，便是一掌。
场中，没有比他巅峰时修为高的人，因此在他以伤换命的打法下，被他击毙的人越来越多，不过，那老迈的身体也是伤痕累累，渐渐迟缓下来了。
“洪方渠老匹夫，休得猖獗。我来会会你。”
突兀间一声暴喝响起，一人长须飘飘，颇有大家风范，手上没有武器，与二长老一样，仅凭一双肉掌应敌。
“哈哈，只管放马过来。”二长老，尤如战神下凡，须发皆张，周身气机激荡，衣袍猎猎，随手将一名百虎涧的武修拍翻，朗笑道。
长须汉主动迎战二长老，并非托大，手上是有真功夫的。
他的掌法柔巧无比，掌印翻飞间，总能将二长老掌劲引偏，躲过攻击的同时，甚至还能借机拍中后者几下。
二长老临危不惧，还是大开大合，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全然不顾，中掌受伤，便将血雾喷向对手，见掌印拍来，便举掌去迎，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一般。
长须汉正处于巅峰时期，招式柔巧迅急，在速度与敏捷上拥有极大优势。不过，他却不敢与二长老对掌，显然真气雄浑程度是不如后者的。
混战场地当中，有一人，目光阴翳，闪烁狠厉，在人群中穿梭，逐渐靠近二长老与长须汉，他手中一把朴刀鲜血淋漓，看样子此前战绩不错。
二长老专心与长须汉对决，全然没留意到，那手执血淋淋朴刀之人，已经靠近身侧。
“哈哈……洪方渠老匹夫，受死。”血淋淋朴刀高高举起，同时癫狂笑声响彻战场。
“啊。二长老小心。”小安管事目眦欲裂，战场混乱不堪，各自为战，各自的压力都不小。之前二长老又大发神威，竟然没人专门留意到老者身边的凶险。
等癫狂笑声响起时，洪家的人才骇然发现，刀疤男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接近二长老身侧，举起朴刀照着后者左手砍去。刀势甚猛，任何人都无力回天了。
此时，二长老正举起左掌，意欲拍向长须汉，却刚好迎上了刀疤男的刀锋。
长须汉见洪方渠必遭断臂之祸，退后一步，稍作歇息。说实在的，面对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二长老，他压力山大，此时有刀疤男突袭，缓解了压力，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咔嚓。”一声清脆声响起。
二长老洪方渠的左手，在洪家人目眦欲裂及百虎涧强者幸灾乐祸目光中，被鲜红朴刀自肘臂处，齐齐砍断。
“哦哈哈……鲜血人头，烈酒……”二长老陷入癫狂，好像被砍断的那只手不是他的一般，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更令众人惊骇的事发生了，二长老不等断臂落地，右手迅速接住，将其当作武器，挥动起来。
左手断之前结成掌印，断之后，竟保持着那个动作。被二长老当作武器，挥动拍向长须汉。
想缓一口气的长须汉，哪知道二长老会疯狂到这种地步，被砍断了手臂，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而且还把断臂抓住，当作武器朝自己拍来。
“啪。”
长须汉猝不及防，被二长老的“左掌”拍中胸口。
“啊。”长须汉惊呼，身形掠退。洪家绝学摧心掌凶名远播，除非知道应对那种奥妙真气冲击力，或者修为远高于施掌者，否则中掌者必死。
长须汉飞速后掠了四五米，才停住，旋即想到，自己中的是洪方渠的左掌，后者左臂已断开，应该运用不了摧心掌，这才放下心来。
“怦。”突的，长须汉身体猛然一震，胸口剧烈起伏一下。
噗……长须汉口中鲜血狂喷，仰翻在地，竟然一命呜呼了。
“啊。”突兀的变故，令到战场上所有人，都惊骇莫名。
御气于物，将真气灌注在武器之上，玄阶武修便可以做到。
武修修为到达玄阶后，一般会用真气炼化自己的武器，使其蕴含与自己真气特性相同的气息，这样用起来，更顺手，甚至能发挥出比自己修为更高的战力。
说到趁手的武器，哪有比自己的手臂更趁手，论到气息与自身真气特性相同，哪怕是用真气炼化了一百年的武器，也不及从自己身上砍下来的手臂。
二长老如同疯魔，用自己的断臂当作武器，将真气灌注其中，等于右臂增长了一节，战力不减反增。
“不是我对手，啊哈……啊哈哈……拿什么跟我斗……”二长老如同魔神降世一般，挥动断臂攻击。
有了“武器”，二长老的攻击范围扩大了不少，百虎涧的强者大惊失色，纷纷避让，如同躲瘟神一般，远远躲开二长老。
刀疤男已经被吓破了胆，呆愣在原地，二长老的“左掌”毫不迟疑拍向其胸口，送忠心耿耿的杜家家仆去找他的主人了。
“……鲜血人头，烈酒。你不是我对手，拿什么跟我斗……”
洪家二长老，洪方渠，一位年迈血衰的老者，他为了保持家族传承及自己的骄傲而战，战得酣畅淋漓。
沙哑嗓音唱出的曲子，是高亢的凯歌，洪家的人听了，仿佛有力量加持一般，个个奋勇杀敌，以本来弱于敌方的实力，碾压对手。
PS:哈哈，这章码得痛快，竟不知不觉码了五千字，都相当于两章了。为了让读者大大们一次看完这一波，干脆一起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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