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重新降临,我在哪儿?你一无所知!
<一>我在哪?
1999年8月5日,初到“坡脚”小镇(坡脚是老地名,现名鼎新乡),和梦里的一样,有很多商店,商店里都摆满了糖果和饼干,还有冰棒和雪糕,还有玩具店和卡通电视,不一样的是,天黑后的第一个夜晚多了些陌生和害怕。
父亲将我安顿好后的当天下午就走了,因为如果不走,返程的班车就要等到五天以后,唯一的一趟班车,只在赶集这天运营,而赶集,每隔五天一次。
“你就睡这里,这是电灯开关,被褥床铺你爸已经帮你换过了,给,这是你爸走的时候给我的,他说是给你的零花钱,让我细着点给你,都给你吧,你自己保管,以后住我们家,花光了,我再给你,节约点就好。”大伯说完,把零花钱递给了我,而后像我妈一样,一边帮我收拾屋子,一边絮叨着她的叮嘱。
我反复地数了很多遍零花钱,整整50块,那是我迄今为止,最“丰厚”的一笔零花钱,可那时的我根本不懂得它带有的重量,更不知父爱——多久、多长。
“别数了,快睡吧,明天还要带你去找老师”。
“嗯!”大伯走后,我又悄悄拉亮了房间的电灯,拉线盒开关拖着长长的尾线,悬于右边的门框,入门需下一步台阶,再多走一步就可以到达我的小床,房间很窄,颇有点狭长,靠前门的地方停放着大姑父的摩托车和杂物若干,父亲在我的小床与杂物之间隔了一张花白的塑料墙,但留了一处门洞与“前厅”连接,我通常的进出口是在后门,姑父家的房子是老式的木结构瓦屋,房间里没有窗,即使是白天,也得开灯,要是到了晚上,就看不见五根手指头了!所以,我又悄悄拉亮了如阳光般温暖的暖黄色的灯,因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怕黑。
夜灯将它那少得可怜的温暖尽可能映满我的房间,然而,驱之不尽的陌生仍会令我心生害怕,一次接着一次,我不明所以,只会低声哭泣——啊妈,弟弟,爸爸......你们在哪?
<二>插叙“生”的希望
走出大山,那是我们这一代乡邻祖祖辈辈的愿望,我很幸运,很感谢我的父母,将我送走,给了我生的希望。这也是我多年以后,借以死亡之名方才领悟的感慨。
李继才、李玉尧、朱光勋,已故。都是我小学同班同学,小学毕业,初中没念完。李继才、李玉尧,也曾像我一样,走出大山,奔往他乡求学,他们比我晚一年来到小镇(坡脚),疏于监护人照料,不,应该说没有监护人,因为他们俩来到小镇,与同村李世香三人一同租房子住,小小的年纪,一边上学一边自顾自地过活。上学期间,于离校不远的水库,溺水死亡。很多年以后的我才从乡邻口中获悉他们死亡的噩耗,人们说,他们死于意外;有说是天收的无魂鬼;又说,是怪他们自己冒失,贪玩,游泳,溺亡。也可能是时间暗淡了人世间的悲情,每当人们再次谈及他们的死亡时,竟少了些对生命的惋惜,竟没人在意他们的真正死因——死于贫穷和落后。
另一位已故同学,朱光勋,死于黑煤窑。同样是小小的年纪,与我同班,年纪稍比我大一岁,他没我幸运,没能走出大山。小学毕业后,他在老家隔壁村“木来村”念村办初中,每到假期,他会跟着大人们去挖煤、挣钱,一天可以挣下五六十块,用于读书和过活。虽然,我与他同村、同班,但自从我走出大山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直到20年后才听说他是死于黑煤窑,当年政府大力管控黑煤窑生产,将大大小小不合法煤矿一一采取爆破封闭。他所在的煤矿同样没能幸免,他们煤窑被政府相关人员爆破查封后,一行四人,想到矿井里还留得有开矿的机械和工具,还能值点钱,倘若政府管控松懈些,还能继续挖煤过活。如是想着,他们一行四人从煤窑通风洞(未被爆破封闭)进入煤窑主井,然而,疏于常理认知,被爆破封闭的煤矿,已经失去了通风循环系统,煤窑里早已积满了瓦斯,无色无味,他们一同进入煤窑的四个人,无一幸免,皆因高浓度的瓦斯,导致缺氧窒息而亡——他,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年仅14岁,同样死于贫穷和落后。
(瓦斯是古代植物在堆积成煤的初期,纤维素和有机质经厌氧菌的作用分解而成。在高温、高压的环境中,在成煤的同时,由于物理和化学作用,继续生成瓦斯。瓦斯是无色、无味的气体,但有时可以闻到类似苹果的香味,这是由于芳香族的碳氢气体同瓦斯同时涌出的缘故。瓦斯对空气的相对密度是0.554,在标准状态下瓦斯的密度为0.716kg/m3,瓦斯的渗透能力是空气的1.6倍,难溶于水,不助燃也不能维持呼吸,达到一定浓度时,能使人因缺氧而窒息,并能发生燃烧或爆炸。瓦斯在煤体或围岩中是以游离状态和吸着状态存在的。)
小学同班40多人,李继才正班长,我副班长,朱光勋成绩也与我不相伯仲,李玉尧稍差些,还有李世香、李元才、李晓飞(女),再加上李继才,他们五个姓李的,是我们班的少数民族,苗族,他们的语言与我们本来就不通,又要说当地汉话、又要学习普通话,所以学习上远比我们困难得多,不过李继才不一样,他总能考试拿第一名,我总会落后于他,所以只能当个副班长。很多年以后,我偶尔会遇见几个老同学,但是已经很少有人还会记起他们。其实,除了他们,一班40多个人,都曾带着梦想走出过大山,无外乎两条路,或读书、或打工。此番记叙,不论去留,不名得失,只愿逝者安息,出去的披荆斩棘,留下的自强不息。
<三>家乡的变化
8月6日,早起,吃完早饭,大伯带着我走了半个多小时,去了另一个亲戚家,姨奶奶家。
姨奶奶和我的奶奶是亲姐妹,她家女儿,我的幺伯(老家风俗称呼),人们都叫她何老师。此行目的就是找何老师,由她介绍我去她所任教的学校读书。
几经转展,先是跑了公安局办理户籍变更,然后是到学校办理学籍备案等等手续,又去了校长家,见了几个班主任老师,送了薄礼,疏通了所有关系,而后通过班主任的考试,方才得以入学。
由于我的村子处在毕节与大方两县边界处,而我要从毕节进入大方县的区域读书,属于跨县读书,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跨县、跨区域读书的种种困难与麻烦,承蒙何老师的努力周旋,上下打点,方才将一个外县学生安插进新学校。
“给,这是今年期末考试的数学卷子,你先做一下,就当是一次入学前的测试。”新班主任给了我一张干干净净的试卷,让我坐在一旁的办公桌上写试卷。那是我见过的第一张干净而工整的试卷,全打印版,字迹清晰工整,比我们原来学校手抄油墨印刷版的要工整十倍、甚至于百倍。还有办公桌,深红色的油漆抛光面板,光滑而平整,不像我们以前学校的长板桌,到处是坑坑洼洼。
我很快写完了试卷,正确率也达到了新班主任的期许值。我早已不再记得有关于试卷的任何一个问与答,但那张试卷仍然令我难以忘怀,不只是因为它的干净整洁,更多的是因为它带给了我“生”的希望。
“给,这是语文试卷,你就不用做题了,直接写最后的作文就好,题目叫做‘家乡的变化’,这是两张白纸,你就在这儿写吧!”新班主任说完,给了两张白纸,而后走出了办公室,但把空荡荡的办公室和两页纸白留给了我。(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