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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怦然心动时,连呼吸都是乱的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明明是大白天外面却灰蒙蒙一片,黄雅琳进办公室的时候,严展晴正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枣泡的茶,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像雕像。黄雅琳不知道严展晴是怎么迷上那种奇怪的东西,总之她不喝咖啡已经很久了。

“严律师。”

听到声音,严展晴回过身,紧接着她又说:“你要的资料。”

“放桌上吧。”

黄雅琳把文件放下去后,又忍不住看向她,心里一阵困惑,难不成严律师是在发呆?这……一向分秒必争的严律师会跟发呆这种浪费时间的词扯上关系?

不过……好像自从交了男朋友以后,严律师好像就有一点点“人性化”了。沉思了一会儿,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严律师,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严展晴看着她,不言语。

见鬼了,难道自己真的那么容易被看穿,怎么现在连小助理似乎都能窥见她的心思?

“没什么。”她回到座位上。黄雅琳碰了壁,只好吐吐舌头悻悻然离开。

半晌,严展晴又看着手机一阵沉默,温霖从早上离开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看他神色凝重的样子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严展晴承认她对温霖的事情不再是那种无关痛痒的态度,可主动询问又好像越界了,若是他本来没有开口的打算,自己这么做岂不是让双方都很尴尬。

这么想着,严展晴又把手机放下。

可像是约好似的,严展晴前一秒刚放下手机,下一秒铃声就响了起来。

是温霖。只响了一声,严展晴就接起来。

“喂?”

“严律师,你现在人在事务所吗?”温霖的语气凝重,严展晴直觉有事。

“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手机那头传来他一声倦怠的叹息。

“萧炜遇到了很麻烦的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温霖只说了要过来就挂了,详细的情形要到事务所再谈。二十分钟后,温霖就被助理带进来,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来严展晴工作的地方。

环境还真是气派得一塌糊涂。

温霖还带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萧茵严展晴见过,另一个就是萧炜的父亲。

“严律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萧茵,这是萧茵的二叔。”温霖不知道严展晴和萧茵已经见过了,当起中间人。

萧茵明显累得够呛,只是看了严展晴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好,严律师,我是萧启中。”男人伸出手,明显在强展笑颜。

“你好,请坐。”严展晴朝椅子比画了一下,继而问温霖,“发生什么事了?”

温霖看了男人一眼,表情有些凝重,他说:“就是萧炜,他在早晨被刑事拘留了。”

说实话,严展晴没想到会是刑事拘留这么严重。

“什么罪?”

“迷奸未成年少女。”

“不可能,我们家小炜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萧启中抢过话,情绪激动。

莫说是身为亲生父亲,连严展晴也觉得难以置信,那样的小孩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详细跟我说说。”抛开一切猜测,严展晴拿出工作时冷静的本色。

萧炜是在早晨六点多的时候在一家小宾馆被找到的,但是先找到他的人是民警,以逮捕的形式。

“据说当时是打扫的阿姨看见小炜慌慌张张地从房间跑出来连门都没有关,所以才起了疑心进房查看,接着就发现里面有一个赤裸的女孩躺着,随后萧炜被保安抓住,而房里的女孩不省人事,老板报了警,小炜就被带走了。”温霖说。

“所以萧炜昨晚是跟那个女孩单独在宾馆过了一夜。”

“不是,除了小炜还有两个小炜的网友。”萧茵抢过话,“是小炜告诉我们的,昨晚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两个年纪比较大的男的,可是早上小炜醒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就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女孩,所以小炜才那么慌张地离开。”

“那女孩呢?现在在哪儿?她一口咬定是萧炜侵犯她吗?”

“……没有。”说到这里,萧茵迟疑地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什么都没搞清楚警察怎么可能会抓人呢?而且还是刑事拘留。严展晴看向温霖。

“那个女孩现在在医院,重度昏迷。”他说。

“怎么回事?”

“早上我去医院看了检查报告,女孩血液中有乙醚成分,糟糕的是这个女孩对乙醚过敏,现在药物中毒,昏迷不醒。”

听到这里,严展晴算是完全明白了。

女孩昏迷,真正的行凶者逍遥法外,所以唯一在场的萧炜成了冤大头。

“那个女孩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吗?什么时候会醒?”

“因为就医得太晚,现在都还没脱离危险。”

“……”如果还牵扯上人命,不管真相如何,结果对这孩子都是一种灾难。

“中午联络上女孩的家人了,现在他们揪着小炜不放执意要告他。”萧启中的脸上愁云密布,“他一个外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摆明是被两个浑蛋陷害的,可是那家人却把矛头指向小炜,硬要起诉。”

沉吟片刻,她平静地说:“这很正常,现在萧炜在他们看来是这件事唯一可以抓得到的凶手,自然会歇斯底里,况且这么严重的刑事案件,就算那家人没起诉,政府部门也会提起公诉……不过你们现在来找我太早了,就算真的立案,也要所有相关人员都到场案子才能受理。”

“现在民警那边已经根据小炜提供的资料在找那两个人了,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担心的是那个昏迷的女孩子,到时候她要是一直不醒或是状况恶化,那么不管怎么样小炜都撇不清了。”说到这里,温霖很认真地看着严展晴的双眼,“我们希望到时候你能在法庭上帮助他,他是清白的,而且还只是个孩子,他不能毁在这里。”

印象中,温霖很少用这种迫切的目光与自己对视,好像一直以来他都给自己一种很随性,对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感觉。所以严展晴的脑子里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问题。

他这么紧张萧炜是为什么呢?他们是亲戚,还是……

严展晴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萧茵身上。

还是因为她……

“放心吧,我会尽力而为。”扼杀掉脑海中那个骇人的想法,严展晴神色如常地答应。

“那就麻烦你了严律师,请你一定要帮助我们,我代表我们全家恳求你!”萧启中站起来,冰凉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严展晴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也就在这时,萧茵的目光渐渐变得灼热起来,几乎要烫伤人。

这时,萧启中接了通电话,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他的双眼忽地一亮。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他。”说到这里,萧启中压低声音,“你可以明确告诉他,需要多少疏通都没关系,只要他肯帮忙。”

严展晴多少听出些端倪,但是萧启中急得很,仓促地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地离开。

温霖回头望了严展晴一眼,发现对方看着自己似乎在发呆的样子,不过很快又将目光移开。

直到温霖的身影完全消失,严展晴才重新把目光停在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觉得他这两天好像憔悴了些……是不是应该对他说些什么,安抚之类的……

这时,没想到哗的一声,门又被推开了,是温霖。他这样突然出现让严展晴有些始料未及。他却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神态举止是以前温文尔雅的模样。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她神色一滞,心里很快腾起一丝懊恼,他是会读心术吗?怎么这样都能知道?

沉吟少许,严展晴灵机一动:“请转告萧先生,现在的官道不比以前,不要做一些无畏的事,怕只怕最后会弄巧成拙。”

温霖点点头,尔后偏下脑袋靠近严展晴,困惑地问:“就这样?”

严展晴别开脸躲避着他的气息,末了闭闭眼,认命一般地说:“你不要太累了。”

温大医生一听,眸底的疲惫一扫而光,乖顺地舒展笑颜,说:“嗯,你也是。”

隔天,各家报纸上都报道了一则新闻,虽然不是头条,但是黑色的加粗标题还是非常引人注目。不仅如此,网上的报道也铺天盖地,比起国家大事网民们似乎更注重民生,关于“未成年迷奸未成年”的报道一出,网络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而且网民对这种事可就不仁慈多了,直接人肉搜索,于是新闻上的“萧某某”直接被贴出大名,打马赛克的照片也被清晰地换上了萧炜的近照,自然而然的,萧炜的身家背景全部被扒了出来,“富家子弟”这个身份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大部分人都在谴责,力求严惩,只有小部分的人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可以被原谅。

“啧,你看,现在的孩子,特别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整天不学好胡作非为。”晚上在家里,老人边看晚间新闻边叹息,因为打着马赛克还是刻意隐去名字,老人并不知道他口中的纨绔子弟就是被他收留的、很讨他喜欢的小炜。

“不过总归还是大人的责任,子不教父之过。”说到这里,老人生气的情绪就比较明显。

“爸,别什么人都那么较真,又跟咱们没关系。”严展晴安抚道。

“是没关系,可是我就是觉得这样的孩子可怜,生在那么好家庭有什么用,大人不给他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凡事拿钱解决,他不去干花钱的事去干什么事……”

严展晴也不去纠正,随老人说去,末了,老人忽然问:“温霖呢?怎么还不回来,又加班了啊?”

“嗯,有个病人病情恶化,正在医院抢救。”严展晴慢慢看向窗外,神情有些凝重。

但愿那个女孩子能抢救过来,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经过一夜的施救,女孩终于脱离危险,而公安局也传来消息,当天逃离案发现场的两个男人找到了。但意外的是,那两个男人居然一口咬定迷奸女孩是萧炜的主意。

“严律师,你说这可怎么办?那两个浑蛋现在居然把罪全部推到我儿子身上,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在说谎!”办公室里,萧启中气急败坏又隐隐有些不安。

严展晴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着资料分析形势。

不得不说对方挺聪明的,他们现在知道所有的人都在针对萧炜,所以把罪名全部推到他身上,让萧炜在这种社会舆论压力下把主犯的罪名坐实了。

不过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真把法官和警察当傻子了吗?

“那两个人怎么说不重要,谁是主犯刑侦人员调查一下就知道了,现在重要的是,怎么证明萧炜没有参与到这起事件当中去。”严展晴沉吟,“现在棘手的不是女孩的家人或是政府部门,是社会舆论。”

所以即便上了法庭,最头疼的人只会是法官。

由于身份特殊,大众把矛头都指向萧炜,骂声一片。而严展晴所要做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替萧炜做无罪辩护,消息一出,严展晴也成了众矢之的,被纷纷谴责助纣为虐。

“那么严律师,现在该怎么办?”克制内心的情绪,萧茵比较冷静地问。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现在得跟萧炜见一面,之后有什么事情再说。”

少顷,一行人往萧炜所在的派出所去,因为案情重大,不能保释,所以萧炜这两天一直被关在拘留所里。

车厢里,谁也没有说话,萧启中的眉头皱得死死的,时不时会发出叹息。萧茵坐得笔直,冷峻的目光缓缓在严展晴的身上来回打量,末了,定定地停在严展晴手上那枚炫目的戒指上。

这时,一阵铃声打破寂静,萧茵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闪动的名字,表情起了一丝变化。

“温霖哥。”她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欣然的,“我们正要和严律师一起去看小炜呢……嗯,那个女孩怎么样了……你别太辛苦了……”

萧茵边说着边瞥了严展晴好几眼,声音也适时地提高,像在昭示什么一般。

严展晴依旧维持着那副淡然冷漠的表情,只是没人发现,当听着萧茵用软软的调子跟他娴熟自然地说话时,她的目光渐渐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变化。

回想起自己跟他交谈的样子,似乎比跟助理们在一起时还要不自然……这样的自己相处起来很费劲吧。

“什么?你要过来……不用了,有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就不用跟我们跑来跑去了,趁着有空多多休息……放心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萧茵跟温霖足足讲了二十多分钟电话,直到车停了她才挂下电话。严展晴下了车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密闭的车厢待久了怪难受的。

在一系列程序后,严展晴终于见到了萧炜。再见到他时,这孩子比初见时明显瘦了一圈,几缕头发耷拉在眼皮上,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见到严展晴,小孩的双眼忽地一亮,似乎比见到自己的父亲还要高兴。

萧启中跟萧茵一听,觉得有些奇怪。随后严展晴简略地说了一下萧炜曾经被自己收留的情况,当然,停车场那一幕她省略了。

一听萧炜擅自拿了严展晴几千块,萧启中又飙血压了,气得想动手。

“我把手表押那了!”萧炜垂死挣扎般地据理力争。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啊?你要是不那么不听话会发生这种事情吗?你这小兔崽子!”

“好了好了二叔,就别骂小炜了,现在还是正事要紧。”萧茵适时地上前安抚。

小孩不服输地轻哼一声,又兴高采烈地看着严展晴,问:“姐姐,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姐姐,不要乱叫。”看见这小孩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客气和亲昵,萧茵心里有些不平衡了,这吃里爬外的小东西,她这几天忙前忙后的都没见他说声谢谢。

“她叫严展晴,是你辩护律师。”

“真的吗?姐姐,你是来救我的。”闻言,小孩更激动了,“姐姐,你要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他们冤枉我,我连那个女孩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待在一起一个晚上,我……”

“你先别急,慢慢说。”严展晴安抚道,“把你所知道的事情经过如实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

“嗯!”小孩子用力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萧炜开始将自己如何结识那两个男人,并且在酒吧被灌酒的事情一句不落地说出来。

总而言之,他是被网友骗了。当初来上海的时候,他曾经跟网友抱怨自己即将出国的事情,对方听了还一直煽风点火给他泼冷水,再联想到自己到国外无亲无故无所依的情形,他一个脑热就离家出走了。本来跟对方约好见面,可是对方没来,可怜的小孩独自一个人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好久,因为身无分文他饿得眼都花了,最后才会发生在停车场的那一幕。

“那天早上,跟姐姐拿了钱以后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就去网吧待了一整天,接着傍晚就收到他们的留言,约在酒吧。”

“你这小畜生!”萧启中扬起手,萧炜闪了一下,好在萧启中的动作很快被萧茵眼疾手快地拦下。

“之后呢?”

“之后就是一大群人一起疯,然后他们可能看我小吧,一直起哄,我心里又不舒服,就喝了很多酒,然后很多事情我就记不清楚了。”

“所以……”严展晴沉思了一会儿,“所以那个女孩出现的时候你是醉酒状态?”

“嗯,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连自己怎么到的宾馆,怎么跟那个女孩同一间房我都不知道!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孩说得最多的就是不知道,只是语气里没有惊慌,只有无辜、委屈和被冤枉的愤怒,时不时萧启中再给他一巴掌,他再倔强又胆怯地回瞪一眼,跟着整张脸气鼓鼓地喘大气,理直气壮地强调,我就是不知道啊。

看到这里,严展晴的心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酸酸的,又温温的,微微膨胀了胸口。这种类似温馨的气氛让严展晴的目光发生了些许变化,似乎连脸部的线条都柔和了一点点。

虽说萧启中从头到尾对萧炜一直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坚定地说道:“爸一定会让你安然无恙地出去,你先在这里住几天。”说到这里,他又撤掉刚刚心疼的神色恶狠狠地说,“你给我安分一点,别再给我惹事,不然我抽你!”

临别的时候小孩的眼眶红红的,到底还是怕了。

“你们先等我一下,我去跟这里的同志打声招呼。”说罢,萧启中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这时,走廊就只剩下严展晴和萧茵两人不亲不疏地站着。

也就在这里,萧茵终于冷着一张脸,紧紧地盯着严展晴手上的戒指,问:“严律师,你手上那枚戒指跟温霖哥是不是一对的?”

闻言,严展晴忽然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拳,没说话。

严展晴这种沉默让萧茵更加不安和激动:“说话,这戒指跟温霖哥是不是一对的!”

咄咄逼人的口气让严展晴顿时有些不悦,她拿出工作时的态度淡然道:“萧小姐,关于我手上这枚戒指的来历我没有任何义务向你报告,你也没有任何权利过问。”

“你……”萧茵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却又找不到任何话来发泄,关于温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紧张,现在有个戴着跟温霖相同戒指的人,这意味着什么?

答案很恐怖,萧茵没办法做出假想。

她在十岁跟温霖相识,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少年,但是却稳重得像个大哥哥,温文尔雅,俊朗帅气。当时还小,只觉得这个大哥哥跟别人不一样,很喜欢跟他亲近。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初见时埋下的情愫开始发芽,可是四岁的差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上初中的时候他升上了高中,她上高中的时候他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可是没关系,她喜欢追着他脚步奔跑的感觉,因为他在她心中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啊,自己也渐渐变成别人眼中了不起的人,这样就能跟他相匹配。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等到她自认为已经可以稍稍企及他一部分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一直以来的想法有多蠢。

原来,在她险些被疾驰的车子撞到时,他挺身而出导致受伤只因为她是妹妹。

原来,在他发现自己一直暗暗给他搞破坏,还气哭了他们班的班花时,他的包容只因为她是妹妹。

原来,在她为了挑起他的醋意,故意跟一些乱七八糟的男生来往时,他的生气只因为她的自甘堕落……

即便如此,她仍然不觉得自己输了,在他最低靡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也许,她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见到过他酩酊大醉、落泪的样子的人。

只要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两年前出国的时候她就没想过放弃,现在,更加不可能。

渐渐地,萧茵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

“不管你手上的戒指是什么,最好不要对温霖哥有什么幻想,我跟他的关系自然不必明说了。”她冷笑,“看在你是小炜的辩护律师,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好了,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抽身吧,否则到时候我怕你连律师这份职业都保不住了。”

听到这里,严展晴有些好笑。

“保不住?你是指什么?搞垮我现在的律师所?就算你能搞垮好了,我可以到别的律师所去,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让我在国内待不下去,我还可以到国外去。”严展晴语气平静,目光冷峻,“我不用依靠任何人生存,自然不用受到任何人的威胁。”

萧茵的表情慢慢僵硬,恼羞成怒似的瞪着严展晴。

说到这里,严展晴神色自若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戒指,继续道:“这枚戒指对我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跟温医生……没有任何关系。”

句末不自觉放轻的语气,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后胸口会觉得一阵酸涩。

当然,她更加不会知道,走廊的拐角,在那个离她很近的地方,有一道身影因为她的话蓦地停住了。

挺拔的身躯一动不动,一半阴影一半明媚的脸庞,看起来有些忧伤。

接连好几天都是紧张的工作,温霖似乎也很忙,忙到给她发短信的时间都没有吗?

她刻意不去想温霖的异常,可是……

“戒指呢?怎么不戴了?”两天前的夜里,温霖问她。那种一反常态的冷静口吻让她颇为心虚。

“反正……我爸不会去注意这些了,而我也不想……”

不想你让人误会。

话没说出口,也不知道他怎么理解,只知道他在听完后垂下脸,末了兀自地勾勾唇。

“这样啊。”

孤单落寞的样子让严展晴首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可是他眸底隐匿的灰色情绪,严展晴看不清。

那天晚上,两人都背对着彼此,严展晴忽然觉得,不管再怎么蜷曲身体,周围都是冷的。

就跟以前温霖还没出现时一样。

“进来。”严展晴收敛心神。

“严律师,我们找到了那晚当事人入住的那家小宾馆的老板,不过老板说接待当事人的前台小姐请假陪孩子去了。”

“什么时候会回来?”

“听说就请了一天假,明天就会回来上班。”

“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那个老板说,前台小姐有说过,当时刚开始进来登记的只有当事人和其他两名男子,那女孩是事后才被带进宾馆的。虽然当时觉得奇怪,但是看他们醉醺醺的,前台小姐估计是不想生事端,所以也就随他们去了-真是的,什么破宾馆,连个监控录像都没有。”

“明天你再去一趟跟对方沟通,尽量说服她出庭作证,证明当时我们的当事人已经不省人事。”

“是……对了。”黄雅琳又折回来,“您要的蛋糕已经送来了。”

严展晴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该死,差点把父亲的生日忘了。

严展晴看了下时间,五点不到,现在到超市采购,回家再料理,虽然匆忙,但时间应该够了。

简单地收拾了一会儿,严展晴往超市赶去。

医院里,温霖刚刚看完病人,他端着杯子站在窗前,面容平整无痕,在旁人看来似乎在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宁静。

“温医生,累了好几天了不赶紧回家休息去,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在这边欣赏医院的风景。”同事调侃。

温霖勾勾唇没说话,抿了一口茶。这时,指上的那抹银色跃入眼底,她的话又在耳边回响-我跟温医生……没有任何关系。

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听她这么说出来,如此失落,甚至有一点心痛的感觉都是意料之外。

温霖有一丝茫然,是自己太贪心了吗?

城市的另一端,等严展晴采购完毕驱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爸爸,生日快乐。”严展晴用哄小孩的姿态拿着蛋糕在老人的面前晃了晃。

“谢谢闺女。”

“您等着,我给您做大餐去,很快就好了。”说完,严展晴就拿着采购到的食材往厨房走去。

“要不要爸爸帮忙?”

“当然不用了,您坐着就行,我今年有练的,保证您赞不绝口。”她难得地夸海口。

这是严展晴立的规矩,每到父亲的生日和父亲节的时候,严展晴都要为父亲亲手做一顿饭,其间还不允许老人插手帮忙。虽然严展晴做出来的东西总跟菜名不一样,但是每次老人都很给面子,今天吃不完下一顿再吃,绝不浪费。

“对了,”想了想,老人开口问,“温霖呢?今天又加班吗?”

严展晴的动作顿了一下,在那些压抑的情绪重新占据胸口时,她将几缕落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回过头笑笑地说:“可能吧,他最近一直挺忙的。”

“那今晚就不能叫他回来一起吃饭吗?”老人的脸上有一点失望。

严展晴下意识地摸了下额头,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违心地说:“我待会儿给他打电话。”

“好,好啊。”老人一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阴转晴。

“那您别打扰我了,好好在客厅里等着我的大餐。”说完,她把老人推出去。一转身,嘴角的笑弧就消散了,待会儿好好哄哄父亲就好了。

她想,这比现在去打扰温霖容易多了。

其实平时严展晴炒个菜就很难得了,所以今晚要负责一桌子的菜,她跟以往的好几次一样,刚开始就手忙脚乱。

生日少不了长寿面,这也是最简单的一道料理。可是严展晴最后硬是把细面线煮成了一锅浆糊。

火大了,水少了。

这不能怪她,一年一次,就算一年前练好了,到现在也生疏了,况且对于这种事情,她总是要比别人笨拙一点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严展晴在厨房里的动静也越来越大,老人在沙发上笑着摇摇头,明天又要打扫厨房了。

看着有些狼藉的料理台,再看看自己出炉的三道菜,严大律师真心觉得家庭主妇实在太伟大了,自己一定不能胜任。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严展晴连忙镇定自若地转身:“爸,不是说了,您别进……”

只是,当转身看到温霖时,严展晴忽然愣在原地。

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感觉,明明早上还一起吃过早餐,可是这一刻,两人却好似很久没见。

也难怪,因为他们各忙各的,似乎已经有几天没有好好交流过了。

“你……下班了?”严展晴的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

“嗯。”他点点头,嘴角一如既往地带着笑。

沉默了一会儿,严展晴又说:“今天挺早的。”

其实不早了,只是跟之前比起来今天算是早了,之前温霖到家的时候总是已经超过九点了。

这时,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焦味。

“什么东西焦了?”

温霖这么一提醒,严展晴才缓过神,她急急忙忙地关火、掀锅盖,谁知道蒸汽一熏,整只手火辣辣的。东西糊了没事,严展晴的指尖还被烫得通红。

“我看看。”温霖在意地抓过她的手。她沮丧,注意力全部在那锅豆腐上。

“我的醋溜豆腐……”

温霖一看,好家伙,这哪是醋溜豆腐?她要不说他还以为是烤焦的土豆块呢。

温霖忍着没笑出来,严展晴垂头丧气的样子着实让他于心不忍。

“今天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叫上我?”温霖把她依依不舍的脸从失败的作品上掰过来,他微微低着头,跟她的距离有些近。

“我……我以为你在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的目光有些闪躲。

“再怎么忙,陪你给爸做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你看你,煮饭还是打仗啊。”温霖撩开她额前的头发,神色自若地拭着她鼻梁上的油渍。

严展晴动也不敢动,脸渐渐发烫。

“来,我帮你。”

话间,他撩起衣袖,娴熟地清理台上被严展晴制造出来的垃圾。他一离开,严展晴就暗暗松了口气。其间,她都不怎么敢正视他,很奇怪的,现在只要一靠近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连心跳都控制不好了。

一桌子的菜,花样很多,鱼香肉丝、香菇豆腐、肉末蒸蛋、木须肉……明明在自己看来不大可能完成的料理,温霖却下铲如有神,而且还是在那些食材被自己已经毁了一大半的情况下……

“嗯,不错,不错。”老人的称赞溢于言表,温霖笑笑没说话,严展晴不自觉地摸着额头,有些难为情。

怎么这家伙什么都会……不可思议。

“知道吗?过这么多次生日,就这次最开心。”

严展晴一听,醍醐灌顶地看向老人,难道自己以前费尽心思做的东西就让您老人家那么食不下咽?太过分了吧。

“你那是什么眼神,爸又不是在说菜。”老人嗔笑。

瞥了温霖一眼,严展晴佯装镇定地吃着饭。

“爸爸说的是你跟温霖,呵呵。”

严展晴的动作一顿,不敢抬头,这个心虚里不仅有对父亲的歉疚,还有在面对温霖时,那抹不知名的,蠢蠢欲动的情愫。而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中,每每想到两人的法律关系,都会让她不自在。

“爸爸从几年前就开始许愿了,下次晴晴再给我过生日的时候,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老人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来回打量,笑容欣慰得不得了,“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老人郑重其事地说着,温霖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瞥了严展晴一眼。不瞥还好,这一瞥眼睛就挪不开了。

淡淡的绯色一直蔓延到耳根,明明心乱如麻却又要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种别扭的样子总是会让他的心口瞬间胀满,滋长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真是……

又咬嘴唇,她一心虚就这样。

心神微微一漾,温霖喝了口汤,收起脑子里的遐想。

“难得今天晚上这么开心,我们都喝一点。”话间,老人已经起身去厨房拿酒了。

本来严展晴有点反对,但是主治医生都没说话,自己的反对好像也没什么立场。

“你们喝什么?红的还是白的?”

跟严展晴对视了一眼,温霖拿过红酒,也给严展晴倒了一杯。

“适当地喝一点对身体有好处。”他说。

几杯酒下肚,父亲的话越来越多,几十年前的事情都翻出来说,兴致勃勃。温霖和严展晴只是听着,有时候温霖会发表几句看法,但餐厅里大部分是老人的声音。

酒过三巡,老人的脖子渐渐红了,说话也越来越含糊,温霖见他有了醉意,便想跟严展晴商量送老人回房。可一看却发现,严展晴现在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

温霖兀自笑了笑,把老的先送回房。

出来时,严展晴已经不在餐厅,而是坐在沙发上,很安静的,看起来很乖巧,那种状态一看就不正常。温霖好奇她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到底喝了多少,好家伙,喝了快大半瓶。

温霖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试探性地出声:“严律师,你还好吗?”

少顷,严展晴才缓缓地转过头,定定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才点了一下头。

这样木讷的样子惹得温霖又是一阵发笑,自言自语道:“真是的,怎么喝那么多。”

严展晴一听,很认真地回答:“你说可以喝的。”

温霖一怔,随即搞怪地板起脸说:“可我只是让你适当喝一点,没让你喝大半瓶。”

她一听,大概觉得有理,先说了声对不起,而后轻轻地笑起来:“好喝。”

“……”

这一笑,让温霖愣了愣,跟平时的她不一样,她双颊潮红,微醺的双眸带着迷醉,被酒浸染过的双唇晶莹潮湿,带着诱惑的红。

心神微漾,温霖理智地在心里踩刹车。

“严律师,你该回房休息了。”他忽然说。

严展晴却摇摇头,还变本加厉地把腿也伸上沙发,像孩子一般抱着双膝,尔后斜着脑袋看着温霖,浅笑道:“我们来聊天吧。”

这倒稀奇,她醉酒的样子挺让他好奇的,按捺着胸口的躁动,温霖露出惯有的笑:“好啊,你要聊什么?”

思考了一会儿,她问:“你为什么当医生呢?”

“这个……”温霖也一副很认真思考的样子,“因为以前我爸爸身体不好,所以萌发当医生的念头。”

严展晴又是一笑,难得地讲笑话:“孝子啊。”

至此温霖发现,她醉酒很喜欢笑,笑起来傻里傻气的,又迷人得很。话也比平时要多,但反应又慢半拍。

“你呢?为什么读法律?想要惩恶扬善吗?”温霖给自己转移注意力。

“嗯……不是,只是学法律的人普遍都比较自我,不会花心思在人际交往上,我不擅长那个……所以,我沉默一点也不会让其他人觉得奇怪。”

“……”忽地,温霖觉得有些心疼。

严展晴还是笑着,但似乎有些心酸,并没有语气里那么无所谓。

“而且……”她的眼神恍惚,表情渐冷,“我想让那个人看看……看看那人后悔的样子……”

这时,温霖还来不及体会她话里的意思,她忽然发出“嘶”的一声,很快便捂住右边的额头。

“你看,喝多了吧。”温霖虽然说得像在责备,但是手抚上她脑袋的动作却显得异常温柔。

严展晴摇摇头,有些心虚地说:“是在超市撞的。”

又撞!

某人果然生气地瞪大眼,小心翼翼地撩开她的头发用指尖一摸,肿起来的包都快赶上馒头了!

“我跟你说过了,走路要看路,就算在意那些说明你也可以看完再走,怎么就改不掉这个坏毛病?”温霖边教训边用掌心揉着,跟脸上生气的情绪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眼眸里满满的不舍得。

严展晴显然有些委屈,急急忙忙解释:“不是的,当时在想别的事。”

“想什么?”还是凶巴巴的样子。

良久她像泄气的皮球垂下双肩,喃喃道:“我在想,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

明明是父亲生日这么大的事情,可是一路上却都在想着温霖这两天的反常,特别是进了超市,就想起两人那时一起走走停停的场景,还有他偶尔的教训。

“当时想着,不能再撞上了,会被笑话的,可是一转身就撞到柱子上了……”她喃喃自语,双眸逐渐涣散。

虽然现在脑袋迷糊,但是当时的痛感是那么清晰,她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你……觉得我不高兴吗?”

听到这个心里无疑是开心的,但也有点惊讶,明明还是跟之前一样相处,只是最近医院事多,经常加班……

是因为这样吗?她误会了自己在耍性子。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的心里已经渐渐有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悸动的感觉在这个时候又变得强烈起来,而她此时对自己毫无戒备的笑几乎让他入了魔障。

“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不想你不开心……”她笑着,有些苦涩。

“只是这样吗?”他在她的耳边低声问,声音喑哑。

她陷入了沉思,微皱着眉心似乎很费力地在思考他的问题。

“不管怎么样……”她缩了缩脑袋。

“嗯?”

“我觉得很抱歉。”

他的瞳眸渐转幽暗,眼神专注地落在她轻轻开合的双唇上,目光暧昧又炽热。

“为什么道歉?”诱惑一般的声线,夹杂着有些厚重的呼吸。

“我……”她支支吾吾,末了有些懊恼地咬着嘴唇,“不知道……”

忽地某个瞬间,嘴唇终于不自制地欺上那两片柔软。

心怦怦地跳着,连呼吸都是乱的。

她本来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对方出其不意地袭击让她的思维迷糊更甚。她本能地闪躲,但他长臂一伸,揽过她的身体,两人明明紧贴在一起,他却依旧用力地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按。

迷糊中,她觉得有些难受,他却像受了蛊惑一般,动作渐渐大了起来,嘴唇在她的双唇辗转流连,贪婪地摄取她嘴里的氧气,在她难受地张嘴时,他单手扣住她的后脑,舌头顺势滑了进去,长驱直入,肆意地在里面舔舐,横扫一片,一步一步,加深这个吻。

意乱情迷中,她断断续续地喘息,模糊的记忆里,只觉得自己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耳边是咚咚作响的失速心跳,不知道是谁的。

睡意越来越深,她渐渐没有了挣扎。

等他终于从她唇上退下来,她已经毫无戒备地睡在他的怀里。

先是一怔,某人轻叹了一声,但还是像终于抓到羊的大尾巴狼,心情很好地把人抱回房间,让她在床上躺好。

看着她唇上暧昧过的痕迹,喉咙又是一阵干燥,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他又在被他蹂躏得有些红肿的唇上来回地厮磨浅啄,呼吸着她的呼吸,怎么也要不够。

“温医生……”她忽然发出模糊的耳语,“谢谢你。”

他愣住了,而她已经完全沉睡。

他苦笑,百感交集。脸埋在她的颈间浅浅蹭着,语气无奈又认命。

“我都快把你吃掉了,还谢我。”

最后,他像餍足的猫,熟练地将她抱进怀里,像以前无数个深夜一般,下巴靠在她的额头,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胸膛,安然地闭上眼。

展晴,你应该再温暖一点。

再温暖一点好不好?

早晨醒来时理所当然地记不起昨晚发生的事,更要命的是严展晴觉得脑袋疼得厉害,像被打了一棍子似的。习惯性地拍拍额头,谁知道一下手直接往脑袋上的那个包拍下去……似乎更疼了。

“你起床了吗?吃早餐了。”门外传来温霖的声音,喊她起床吃早餐成了他的必修课,只不过他不会再像当初那般莽撞地闯进来。

“嗯,来了……”声音蓦地顿住,严展晴怔怔地看着重新在无名指上闪耀的戒指。

什么时候又戴回来了……

她皱皱眉,好像有些别扭,只是渐渐地,心里漾开一丝薄薄的温情,如今再看这枚戒指,心思似乎远不及当初的单纯。

餐厅里,温霖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翻着报纸,在看到她后,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早啊。”

很浅淡的笑,可是看起来却很温柔,好像从认识他以来,他就一直这样笑,不是刻意的,似乎只要一微笑,空气都跟着变温暖了。严展晴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这样的功能,而且还像与生俱来的一样,想不明白。

不过严大律师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最近一对上他的目光就有心虚的感觉?想不明白。

所以目光一躲,严展晴敷衍地应了一声:“早。”

谁知刚一坐下去,温霖就伸过手来在自己的额头上一阵摸索,严展晴绷紧身体,一动不动。

“好像慢慢消下去了。”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接着问,“还疼不疼?”

“……还好。”她说。

末了她好像听到他的叹息,气息似乎洒在睫毛上。

“撞得那么厉害,真当脑袋不是自己的。”有些责备的语气,“看来以后上超市只能把你拴在腰带上了。”

“……”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超市撞了一个包。

父亲从厨房出来,看她愣在那儿,很快催促道:“想什么呢,快吃,一会儿该凉了。”

餐桌上,一家三口,看起来其乐融融。

“这两天没看你戴戒指我还以为你弄丢了。”老人喃喃低语,“结婚戒指这种东西很宝贵,可得看紧了,毕竟一辈子才一枚。”语重心长的样子,像在回忆什么往事。

看着父亲指上那枚金色的圆圈,严展晴的目光慢慢冷下来,那枚名为结婚戒指的东西,在那个女人离开了十几年后,他依旧戴着。

吃完早餐后,温霖拿过严展晴手上的车钥匙,放回桌上,说:“今天我送你,宿醉的人最好别开车。”

也没等严展晴发表意见,温霖就牵起人家的手大摇大摆地往门口走,连那句“爸,我们去上班了”说得也比严展晴要来得生动。

老人站在门口目送,一脸欣慰。直到他们进了电梯老人才慢吞吞地关门进屋。

只是某个瞬间,眼前忽地天旋地转,一阵阵发黑,一个趔趄,笨重又衰老的身子一下子栽倒在墙边。

屋里悄然无声,只有耳边萦绕的轰鸣声尖锐得几乎快要刺穿耳膜。他扶着墙缓慢又艰难地坐到地上。

良久,等身体的异常过去,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早晨进了事务所,又感受到了一阵阵阴阳怪气的目光,许是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所以现在觉得格外清晰。

直到进入茶水间的时候,黄雅琳才贼兮兮地冒出来:“早上又看到你老公了,之前没仔细看,好像比想象中的要更帅呢!”接着又嘻笑着跑开。

严展晴摇摇头,末了,又浅浅地抿起嘴角。

临近中午,萧启中又来到事务所,并且关于萧炜的案子在女孩家人的坚持下,已经确定了开审的时间,严展晴这边也开始着手最后的准备,只是下午,助理慌慌张张地跑进办公室。

“严律师,我们联系上那位前台小姐了,可是对方……拒绝出庭作证。”

“理由?”

黄雅琳迟疑了老半天,末了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那个人严律师也认识。”

“谁?”

“刘思。”

“……”

沉默了一会儿,严展晴平静地说:“把她的工作时间表和工作地址给我。”

攒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在今天下了,雨不大,却密集得很,在这种季节,湿漉漉的天气惹人生厌。于严展晴,那种感觉更甚。

餐厅里,严展晴边吃着晚餐边看着时间,对面的温霖看她一直这么心不在焉,索性把手机没收。

“放心,吃完饭再过去她还没下班。”

严展晴看了他一眼,沉默。

“你是怕最后她还是不肯出庭作证吗?”他问。

安静了一会儿,她摇摇头,嘴角有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弧:“我只是没想到世界会这么小。”

闻言,他的表情微微一滞。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他眼眸里的温柔越来越清晰:“是啊,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晚餐后驱车过去的时候遇上大堵车,等到达宾馆的时候老板告诉他们,因为雨天,让刘思提前下班了。

严展晴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看得出来有些失望,两只眼睛静静地望着街道,明显是神游了。

温霖拉过她,哄小孩般的语气:“好了,大不了我们去她家里找她,我知道在哪儿。”

严展晴面对着他,双眸逐渐恢复清明,距离很近的这张脸,似乎在这个阴霾密布的天气里给了自己一缕类似阳光的错觉。

因为这个想法,眸里闪过一丝郝然。

她摇了下头,难得地笑了一下:“算了,回家吧……我不喜欢下雨天。”

讨厌下雨天,不过看这雨势,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如果我们现在回家的话可能还会在路上堵很久。”温霖提议,“先到我那儿吧,等堵车的高峰期过后再回家,怎么样?”

温霖说得有理,严展晴自然是点头。

从停车场到公寓还有一段距离,车里没有备雨具,两人就这么淋过来了,温霖拉着严展晴的手,发现对方手凉得厉害。

“冷吗?”电梯里,温霖又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似乎要把自己的温度过渡给她。

他的手也是湿漉漉的,但却透着温度,太温暖了,冲淡了心里的那股涩然。

严展晴望着他,摇了摇头,目光透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可是温霖察觉到了,所以心猿意马了。他暗自懊恼,怎么遇上你,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快离家出走了。

所以严展晴发现他好像忽然生气似的皱着眉头。

两人绝没想到,开了门后会看见这样的场景。灯开着,玄关有几件散落的衣服。

两人对视了一眼,往里面走去,虽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温霖还是下意识地把严展晴掩在身后。

环视了客厅一周,温霖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摆设变了位置,看来这些日子有人出入他的大本营,这个人是谁自然不必说了。

正想着,客房的门就打开了,杨昊一看见他,愣住了,连擦头发的动作都跟着停滞了,脸色渐渐发白。

“你、你怎么回来了?”杨昊艰难地发声。

温霖刚想开口,又一个人影在杨昊的身后闪动,霎时,声音戛然而止。

而在看清那人的脸后,严展晴困惑地颦眉。

刘思?

这种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除了严展晴比较认真地分析着发生了什么事以外,其余人的脑子里,不是装着愤怒,就是装着糨糊。

温霖沉着一张脸,扫了一眼刘思身上的男士睡衣,脸色更不好了。

“我的!”察觉到这个细微的变化,杨昊连忙解释,“睡衣是我带来的。”

然后是她脚上的男士拖鞋。

“拖鞋也是我自己带的,包括房里的牙膏、牙刷、沐浴露……都是我自己带的!”明明是被抓包的犯人,还敢这么理直气壮。

“刘小姐,我们可以谈谈吗?”唯一不受影响的严展晴打破了紧绷的局面,她脸上的表情居然还有“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欣然。

严展晴这么一说话,刘思脸上的尴尬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冷下来的表情。

“谈可以,不过你要先把头发弄干,把外套也换了-刘小姐,麻烦你再待一会儿。”说完,温霖兀自拉着严展晴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那种大摇大摆的样子让杨昊的心里顿时腾起一丝不快,为什么你带女人就那么理直气壮,我就要搞得跟偷情似的!

关房门前,温霖又冷冷地看了杨昊一眼,一副“我们是合法夫妻,你们是非法同居”的表情。

就在杨昊还气鼓鼓的时候,刘思拉住他,看起来很不安。杨昊收敛表情,肯定地握住她的双肩,笑笑地说:“没事,今天就是我妈撞见了也没事,反正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谁也不能干涉我。”

阿霖,这是你教我的。

“走走走,我们也去换衣服吧。”杨昊把刘思重新推回房间。

房间里,严展晴乖乖地低着脑袋接受温霖的服务,只是指尖偶尔碰到耳根的触觉,会让她的心里漾起一丝异样。

反观某人,明显心不在焉,严展晴从镜子里看他,发现他叹了好几口气。关掉他手上的吹风机,她问他:“怎么了?”

温霖又是一声叹息:“没什么,他死定了。”

等四个人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对视的时候,气氛已经不那么紧绷了,当然,这得托严展晴的福,她一开始就直奔自己的主题。

“刘小姐,想必我的助理已经找过你,关于为我当事人出庭作证的事……”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拒绝。”刘思毫不客气,时至今日,她看严展晴的目光仍旧是恨恨的。

杨昊倒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他说:“你们在说什么?”

“如果是因为之前官司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严展晴表情冷静,语气诚恳,“这是关于一个孩子的清白,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我拒绝。”

“喂,你们不要无视我啊。”杨昊抗议,温霖开始解释,“严律师手头有件案子,需要刘小姐帮忙出庭作证。”

杨昊一听,对于刘思和严展晴此时的态度立即心领神会。他淡然地看着严展晴,也不知道是她长发披肩的原因,还是因为穿着温霖宽大的外套所以显得弱小许多,总觉得不像印象中的那么强势。

不过……

之前做得那么绝,现在有求于人,踢到铁板了吧。

杨昊讪讪然。

温霖似乎看穿了杨昊的心思,继续道:“严律师这件案子的当事人就是小炜。”

果不其然,杨昊立即瞪大眼。

“而且刘小姐的证言对小炜非常关键。”

杨昊跟温霖对视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严展晴,最后把目光落在冷若冰霜的刘思身上,欲言又止。

末了,在杨昊眼神的示意下,温霖把严展晴带走,留下两人独处。

“手怎么还是这么冰。”温霖神色自若地搓着她的手,“你等等,我泡点姜茶给你暖暖身子。”说完,他转身在橱柜里一阵翻找。

不过现在严展晴显然比较在意刘思的态度,时不时会看向客厅的方向。

“放心,杨昊会说服她的。”温霖很肯定地说。

“但愿吧。”她说,“不过就算最后刘思不出庭,我也会想别的办法赢……我不会输的。”

温霖的动作一滞,后面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就没输过吗?”

“从两年多以前就没输过,之后也不会输的。”

此时,温霖清晰地感受到,潜伏在她平静外表下,极强的好胜心,或者说,是非赢不可的执念。

杨昊不知道说了什么,刘思真的被他说动了。

“你最好明白,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帮你。”最后,刘思还是没给严展晴好脸色。

“我知道,谢谢。”

事情谈完后,杨昊喧宾夺主地把温霖送到门口,末了,温霖还是问道:“你真的不需要跟我谈谈?”

“谈什么?”

“谈阿姨剥你皮的时候我要不要帮你报警?”

“滚你的,顾好你自己就行。”他勾过温霖的脖子,刻意压低声音,“很明显你们家老太比我家那尊伏地魔更难搞定,谁帮谁收尸还不一定!”

“是吗?”

“……”杨昊表情一顿,随即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我就是恨你这种无所谓的感觉,为什么你就感觉不到害怕呢?你奶奶是什么人你应该更清楚不是吗?

我要是有一点点……一点点你这种勇气就好了。

开庭的时间就定在今天。

本来严展晴琢磨着将萧炜的案件交给少年法庭审理,但是萧炜却在上个月刚刚过完十六岁生日。所以针对案件涉及一些隐私,严展晴递交了材料,法庭同意对这起案件进行非公开审理,所以除了与本案有关的人员,其他人均不得出席,包括记者在内。

不过早上过去的时候还是有一些记者堵在法院门口。

距离开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刘思在杨昊的陪同下到了法院。

“谢谢你刘小姐,我们全家感激不尽!谢谢!”萧启中紧握着刘思的手,一阵激动。

刘思摇摇头,笑得有些不自然,法院这个地方大概是她的噩梦。

“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一看见严展晴,刘思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

“我先陪她去证人等候室吧。”见气氛不对,杨昊连忙开口。

“你也坐下休息,还有好一会儿才开庭。”温霖把严展晴拉到一边,严展晴对他抿了抿唇,难得地温和。

萧茵在不远处站着,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两个人,指上同款的对戒,还有温霖面对她时那些许的异样,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

她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自欺欺人了,只是她不明白,他们两人是怎么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的?是在什么时候……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她的胡思乱想。

“喂……二婶,怎么是你……嗯,二叔在……好,你等一下。”她恢复乖巧的样子,把手机递给萧启中,“二叔,二婶的电话,她说你的手机打不通,她打到我这儿了。”

“喂?”萧启中忙不迭接过,“裴瑛啊。”

倏地,严展晴的眸色一滞,扭头看向萧启中的动作显得有些仓促。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温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萧启中正在跟手机那头的人详细地说明自己现在的情况。

“……那妈那边怎么样了,没出什么岔子吧……那就好,总之先瞒着,让她知道小炜找到了就好了……可能还有半个小时开庭……什么?你已经到门口了……行,我让小茵去接你。”

萧启中挂断电话,随即对萧茵说:“你二婶已经在门口了,你赶紧去接她一下。”

“好。”

萧茵的身影一消失,严展晴才像回神似的,大步流星地走到萧启中的面前,问:“萧先生,冒昧地问一下刚刚你在跟谁通电话?”

“我的妻子。”

严展晴用力握紧拳头,神色有显而易见的紧绷,良久她继续问:“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她……”萧启中一顿,看到进来的人脸上闪过一丝轻快,“她来了。”说完,他径直越过严展晴,叫道,“裴瑛。”

“启中……”

一瞬间,女人的声音粉碎了刚刚的紧绷,似乎有一根弦在脑子里断裂,耳边的轰鸣声像是尖锐的利器划过玻璃,带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悚然。

“小炜怎么样了?他还好吗?”女人一脸急切。

“先别担心,案子已经快开审了,我相信法官会还小炜一个清白。”萧启中安慰道,“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小炜的辩护律师。”萧启中边说边把妻子往严展晴的身边领。

“严律师,这是我的妻子沈裴瑛。”

严展晴背对着他们,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宛若雕像,似乎没有转身的打算。

她的沉默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严律师?”

“……”

温霖奇怪地走到她的身旁,一看见她的脸,温霖就愣住了。

哪怕日后回想起来,温霖都会因为她当时的眼神而感到一阵寒栗,那双冷冰冰的眼里,带着似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宛若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巨大的恨意。

“严律师,我二叔叫你!”萧茵语气不悦。

“严律师,你……”正当萧启中面露尴尬的时候,严展晴终于转过身,动作缓慢得像慢动作。只是跟她浑身散发的冷漠气息不相符的,是她嘴角隐秘的笑。

“这是我的妻子,沈裴瑛。”

一对上她的眼,女人的心就咯噔了一下,心里说不出的古怪,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大方地伸出手。

“你好。”她笑得端庄。萧启中继续介绍:“裴瑛啊,她就是那位很厉害的律师,严展晴。”

一瞬间,女人的手在空中剧烈地抖了一下。严展晴却无视她因陡然放大的瞳眸而震惊的表情,礼貌地握上她那双此时冷冰冰的手。

“你好,萧太太。”她说,唇上的笑容渐渐冷掉。

二十多分钟后,开庭时间到。

案件的相关人员依次进入,而被告的辩护律师,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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