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啊，好自为之，我们会再见的。”嗯，这句还可以。有希望、有祝愿。不过，在遗嘱里对大活人道“再见”，虽是老实话，有多少人能接受？弄不好广结人怨，他年黄泉再见时，岂不影响团结……想来想去，定不下来，好多实实在在的小事都浮上心头：有篇稿子写好了，忘在抽屉里忘了寄，得写上！借了好友几本书没还，请先生代劳。妈妈那儿怎么办，别忘了写段慰问词；儿子呢，这么小没妈妈多可怜，可日后要是有了新娘忘了我，又如何是好？劝先生再娶看来不可不写，只是千万别娶个恶婆娘……唉呀，要焦心的事这么多，只怕整个采访本都写不完。再说，坐飞机那点时间怎么够用呀！
也就在这时，车停了。我冒雨冲进候机厅。大为扫兴的是，因天气缘故，我乘坐的航班改期飞行。
第二天再去机场，一心想的就是：飞机但愿能按时上天。总算顺利，上了飞机，系好安全带，像坐在汽车里一般加速往前冲，随后身子一颤，飞机离开了大地。一会儿功夫，我的四周已是明丽蔚蓝的天宇，朵朵白云飘浮空中，美得令人陶醉。——那个采访本，压根儿就没往外拿。
这以后，我又坐了好多次飞机。每回上机前，心里宁静得像蓝天。待到走下飞机时，便只想着：有什么事赶紧做去吧！人生总有终点站。
6.后顾而不悔
有位好朋友向我宣称，她从不后悔！我的天，在我眼里，她可是有好些事要后悔的，岂止后悔，简直就该捶胸顿足，悔恨交加了。
先是成绩优秀而被高中拒之于门外，因为要贯彻阶级路线，她的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右派。私下里她却说她爸爸是个大好人，她庆幸自己没有投错胎。跟着面临出路问题，好多跟她享受“同等待遇”的人呆在家里，久了就找份临时工什么的，好歹没丢城市籍。她偏不，悄悄地报名下乡，转了户口定了行期才告诉父母，说是免得看他们不胜其哀的样子。
从乡下回到城里她已是青春不再，有份工作正干得顺手突然辞了职，领回一张个体户牌照做服装生意，那还是铁饭碗吃香的时候。开始亏了老本，搞得“怨声载家”。她只管做下去，还想出种种新招，营利居然多起来。最近她迷上了服装设计，说是要把咱中国人打扮得漂漂亮亮让老外们也来买我们的时装。常常有人在她耳边说“你不该这样做”，“你不能那样做。”她的回答不软不硬只有一句：“做了就做了，我不后悔。”她一脸的坦诚一脸的轻松甚至带着笑，没有半点言不由衷。这一回见我听到她“从不后悔”的宣言后，那惊诧、担忧的傻样，便大动恻隐之心，又补充了一句：“不后悔，就是后顾而不悔。前面还有路，只管抓紧时间往前走。”哦，她不后悔，并非不后顾；她往前走，也不是硬着头皮、闭着眼睛，一条死胡同走到底。夜里躺在床上，也“三省吾身”，也总结经验。后顾完了，或痛改前非，或一如既往。第二天旭日东升，满心里便只有新的行程，新的障碍，新的计策，新的太阳。
人生是条长路，每走完一段，后顾而无以为悔固然最好，只是谈何容易！我每每回头，发现有几步走得不对，心里就猫抓似地，恨不能向后跑，抹去原来的足迹，摆出极佳的状态重走一遍。结果往往是费神、掉泪、着急一番，那足迹赫然犹存，直到我不忍再睹，勉强转身向着前方蹒跚走去。可惜这时候脑子里已被那抹不掉的足迹搅得米糊一般，把前行的速度也拖慢了。
还是我那位朋友聪明。“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后顾好比磨刀，是省不得的。但若是每回后顾完毕，都照例要痛不欲生地悔上那么一阵，岂不是太折腾自己，太耽误时间，糟踏了贵体，浪费了精力。倒不如省下“悔”的功夫，把前面的路细细审视清楚：决定如何迈步，如何拐弯，何处歇脚，何处加速。同时养精蓄锐，红光满面地前行。
7.有官一身轻
长这么大，也算做过官，官至团支书、团总支副书记、团委委员。——都是“业余官”，但也够头疼的了。我的顶头上司就批评我：“你自己是带头了，但不敢大胆管事，又不汇报情况，这样不行啊！”确实是不行，我也认了。单位调动后，便老老实实当普通一兵，还真有“无官一身轻”之感。这几年又陆续挂了几个头衔，诸如某文学会副会长，某校友会理事之类，虽说是“民间官”，无甚权利，不过干些杂事罢了，但又如何比得什么“鸟官”都没有呢！
有一回，久不见面的一帮老同事聚会，席间酒酣耳热，话也都多起来。便有人开始打听某人任某职。一时间报官之声不绝于耳，有处长有书记有主任有科头……几乎个个都耸肩摊手，潇洒非常。于是赞叹声四起：“又升了！”“有出息！”“……”被赞者连连摆手，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不过状极轻松，全无沉重之感。我们几位女士都不是官，但满脸的不在乎，只是被审及先生的官职时，就有两位声音小了：“什么官，还是个干事。”“唉，我那位没用，当工人的。”大家的情绪就不那么热烈了，有人赶紧安慰了几句，无非是“暂时的现象”云云。最难堪的是那位唯一没有做官的男士，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憋出一句：“跟从前一样。”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连句安慰话也没有。我十分惊愕。记得这位老兄向来淡泊，做事勤勉，业务又熟，不以官职为然。如何今天好像矮了一截？环视席间人士，有官的一身轻，无官的倒似乎负担沉重、心有隐衷了。
巧得很，回家时我和那位无官男士同路。不等我问，他便苦笑着开了口：“你觉得奇怪是吧？我自己也觉得怪。开始我是理直气壮的，我不想当官，也不是当官的料，我就干我的具体工作，在哪个单位都这样。慢慢地我感到有点不对劲。先是岳父岳母悄悄问我妻子：‘他是不是犯了错误，怎么总不见提拔？’妻子便解释：‘哪会呢！他……’时间长了，亲戚朋友也嘀嘀咕咕，单位的同事提起来都说我傻。妻子终于沉不住气，加入了疑惑、抱怨、责备的行列。我没办法再理直气壮。跟周围那些提职升官的人相比，我好像落伍了、贬值了。我正在考虑，如果以后有升官机会，我是否应该不管它三七二十一，升了再说……”他神情沮丧地停了嘴，虽说无官，他的负担还真不轻呢。我无言以对。
无官一身轻，从古说到今。但到底是权大于法、官高于民的时候多，老百姓轻轻松松过日子又谈何容易呢。官总要人当，何人去当，如何当法却大有讲究。有出京剧中的七品芝麻官，用“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的对联表明心迹，让人为之动容。这样当官，自然责任重大，不敢造次，白了头发掉了肉甚至送了命的都有。但不肯负责、马马虎虎的官也能对付过去，且照样长工资分房子装电话用小车。因为当不好官便回家种田做工的毕竟少见。纯专家学者则只能挤公共汽车打公用电话住不大的房子。即使是腰缠万贯的个体户，虽说可对“的士”扬手，可进酒家用餐，但远不及当官的方便、成风。在许多人眼里，还习惯用当什么官来衡量一个人的贡献、成就、价值、地位。所以，自称“无官一身轻”的人，嘴角难免有点儿无可奈何的自嘲表示，而诉说如何如何艰难的官，脸部又往往流露出“一身轻”的笑容。难怪早有人说：“其实当官最容易。”是否最容易我不敢说，但无官者并不见得轻松，却似乎有了定论。何日里，“有官挑千斤，无官一身轻”成了现实，那才真是仙境一般呢。
8.话说嘴巴
人的嘴巴有两大功能，一是吃，一是说，对此恐怕没有什么异议了。至于嘴巴的位置、形状、色泽、厚薄等等，往往因人而异。或有挡不住的诱惑，或有难弥补的缺憾，但只要不影响主功能，就算不得什么大问题。紧要关头，倘鼻子呼吸遇到障碍，嘴还可挺身而出助一臂之力。但那到底是无奈之计，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具体说到各张嘴的吃与说，却是人比人、气死人，真有天地之别的。同是吃，有人专门挑着享用山珍海味、珍馔佳肴；有人只能粗茶淡饭，甚至糠菜糊口，半饱半饥。平时相命先生说的：“嘴大吃四方”，可信程度实在不高。要按此说，挨饿受穷的当是樱桃小嘴，然而看看非洲饥民，这句话还是趁早别讲的好。有时嘴巴这玩艺也确实坏事。比如吃东西，原本尽到细嚼慢咽、吃饱吃好的责任就行了。可偏偏有些人的嘴特别馋，没完没了地想吃这吃那，而且还要加上老婆、孩子、亲戚朋友数张嘴。口袋里的钱满足不了嘴的需要，就铤而走险，变着法儿贪公家的，骗别人的。“不吃白不吃，白吃也得吃”，吃得眼红时，全没了半点廉耻、礼义、法纪，亦偷亦抢亦杀人。最后或是吃牢饭度日，或是饮弹了之。再比如说话吧，口齿伶俐、声音圆润固然好，嗓子嘶哑，音色单薄也无妨，反正不需要那么多歌星、笑星、影星，能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不过总有人嘴巴皮子发痒，信口开河，说三道四，无组织无原则，结果讲多错多，伤了感情坏了事，可自己还蒙在鼓里。嘴巴也有受到严格管制，粗暴干涉，只好沉默寡言，言不由衷的时候。明明这人这事该指责批评，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不担风险，避免麻烦，还是睁只眼闭只眼作罢。要不然就昧着良心，把坏的说成好的，只求摆脱干系，不受牵连。古代那个指鹿为马的故事，记下了嘴巴的奇耻大辱。但直接责任者是嘴，幕后操纵还是心。嘴长在阿谀谄媚者脸上，充其量是小丑和帮凶，还没有资格当主谋。古语说：“人言可畏”，这人言当然出自人口。正义的舆论能起大作用，遗憾的是还不够多不够有力。有时一件假事，倒有人热心传扬，十传百，百传千，越传越邪乎，越传越走样，假的终于成了真的。这是人的悲哀，也是嘴的悲哀。
同是嘴，说话的水平可是大有差距。有的嘴妙语连珠，娱乐他人，传播真理，造福世界；有的嘴恶语不断，到处伤人，散布谣言，唯恐天下不乱。文明之词令齿颊留香，粗言烂语使口腔发臭。高压之下不敢讲真话，或一时糊涂，讲了过头话，还可以谅解。但以恶毒之嘴，鼓如簧之舌，混淆黑白，挑拨离间，一派胡言，欲置人于死地，那就不可饶恕了。要使人嘴的两大功能充分发挥作用，除了靠自己努力，还得有一个清明、稳定、繁荣的好世道。黎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嘴巴则可尽职尽责，供美味，供营养，供动力。馋嘴还会有，但毫无例外要按劳取酬，否则国法处置；假话还会有，但崇尚真言已成世风，假话一经戳穿，就分文不值。一是吃，一是说，嘴之两大功能缺一不全。该吃的，该说的，只管连吃带说都不拉下；不该吃不该说的，还是免开尊口为好，省得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祸不单行了。
若是人人都能管护好自己的嘴巴，则人类大幸！天下大幸！
9.也做一回媒人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以前的媒婆清一色都是涂脂抹粉、尖牙利啪、头发抹油、脚穿绣花鞋的半老徐娘，一旦受命为别人家说媒，凭三寸不烂之舌，那是死人也能说得活的，明明是包办是拉郎配是推人入火坑，却说成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美满姻缘。
大一些便知道如今不兴作媒了，但帮忙撮合的热心人总有，起了个新名词，叫介绍人。
长大了见到一些恩恩爱爱的夫妻，居然是经人介绍相识的，不由得对那些介绍人生出几分敬意。世上的事情，数感情问题最是千丝万缕、纠缠不清，要将男女双方拉到一起，玉成好事，没点儿水平可不行。我自认不是那块料，自然也就不揽那个活。岂料当了新娘之后，我也在无意中做了一回媒人。
事情说来有趣。我有位同事叫穗穗，斯文秀气又正当妙龄，见了人笑眯眯的，且一笑总有点儿脸红。每天进了办公室就悄没声儿地干自己的活，谁找她帮忙她都不厌烦。有一天穗穗踏着下班铃来叫我，说要和我同路走有话要说。“是不是看中了哪个小伙子叫我作媒呀？”我一句玩笑话说准了她的心思。
她惊讶得“哎呀”一声：“怎么你那么快就知道了？”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便听她从头道来。别看穗穗细声细气言语不多心里却挺有主意，科里有个挺帅的小伙子三番五次向她发起进攻她始终不为所动。这回看中了人事科新调来的小江，平时没直接打过交道，但认准他精明能干善解人意。知道我跟小江工作中交往多求我传个话露个风讨个准信，我当下认为义不容辞，立即不自量力地承包了这项任务。
第二天回到单位我才发觉大事不妙，平时好端端的今儿个见了小江怎么就浑身不自在，好像不是去当说客而是自己要向他表白什么。我在心里打了好多次腹稿，可一走进人事科就没了词儿，只好东拉西扯几句赶紧撤退。
三天过去了我简直不敢正视穗穗探询的目光。第四天我决定豁出去了，只等下班铃一响就去人事科堵门。谁知吃中饭时小江突然向我走来，落落大方地说：“下了班我找你有点事，咱们边骑车边聊吧！”
下了班小江果然在单车棚等我，骑上单车我想先下手为强，连咳几声准备开口竟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小江嘿嘿嘿地笑了几声终于憋出一句：“你看穗穗这人怎样？”我一听简直喜不自胜，话语如流一连数了穗穗十条八条优点，小江果然顺杆上表示赞同，跟着递过一个大信封说想请穗穗看场电影，烦我把票转交给她，我本想拍拍胸捕大包大揽说没问题，但脑子突然拐了个弯正正经经地回答：“这事不一定行，我试试看吧！”小江连声道谢一溜烟骑走了，我心里也直说谢谢，掉头去了穗穗家。
原以为既遂了穗穗的心愿，又不用女方主动开口，实乃两全其美。哪知穗穗粲然一笑：“其实不要紧的，只要我真的喜欢为什么不能主动！”见我瞪大了眼又红着脸一笑：“谢谢你这个大媒人。”我本来因为意外的顺利而一身轻松，这时又觉得有点儿遗憾：怎么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当了回媒人，不过传个信罢了，一点儿波澜也没有。但想想如果不是小江先开口，我还磨磨蹭蹭成不了事，岂不辜负穗穗的信任，这种事以后不揽也罢……
接下来便没我的事了，但我还是乐颠颠地以媒人自居，小江和穗穗也不抹杀我一次性传达的功劳，举行婚礼时执意邀我赴宴。那天穗穗一袭纯白的婚纱，越发温柔动人。见到我，穗穗凑近我的耳边打趣道：“大媒人，要是我现在才开始谈恋爱，你就要失业了。我一定自己开口找他约会，省得你误我三天时间。”我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我好歹算做了一回媒人！以后有机会，水平还会高些呢。”
若是天下有情人能成眷属，我再做一回媒人又何妨。
10.照原样儿活
每回出差拍片，同行的男同胞都比我潇洒许多。他们既不像我那样看见小孩就联想儿子；也不似我白天忙得不亦乐乎，晚上还浑身不得闲地洗一大堆衣服。若是出短差，他们更是很随便又很骄傲地宣称：“脏衣服塞进提包里，回去自然有人洗。”——这个人理所当然是妻子。
我也为人妻心里便很惭愧。觉得我先生少了点福气，怎么摊上我这个时不时要出差要加班的妻子！这么一想就像欠了债，差未出完就开始悄悄地筹划：回家后要做这样做那样争取表现，弥补离家时造成的空白和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