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还真怕儿子长得太快，总担心他长大了把我这当妈的冷落在一边。先生明知我的心思偏要火上浇油：“儿子大了自然跟爸爸亲哪能像小时候整天围着妈妈转。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走着瞧吧，这是规律。”我顿时心急火燎慌慌地去问儿子，儿子挺不错地给我吃了颗定心丸：“爸爸妈妈都一样好，我不偏心。”
但儿子大了跟小时候就是不同。家中来了客人他必定一脸矜持走进客厅，斯斯文文打一声招呼就溜之大吉，躲进房间还把门闩上，好像他有天大的事要处理。要是客人留下吃饭，儿子可以从头至尾不苟言笑，只是埋头苦干。吃饱了点点头说一声：“您慢慢吃”，便一头钻进房间说是做功课看书弹琴，简直大忙人一个。客人们众口一词地赞：“这孩子真懂事，有礼貌，坐得住，学习肯定不错。”我听了只是微微笑，也不说什么。心想：等会儿你们一走，他就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果然，客人刚走他就走到我跟前，憋了多久似地说这说那；“妈妈，我们学校要开运动会了，我准备报名参加四百米赛跑。”“妈妈，我考你一个问题，瑞典的首都在什么地方？”……说着说着他还满不在意地往我双膝上一坐，也不想想他一米七的个头，重量早已超过了我。看见我们娘儿俩的热乎劲儿，先生忍不住有点儿“吃醋”，清清嗓子警告我：“儿子那么大了，还恨不得搂在怀里，以后他怎么出去闯世界！”我装听不见心里暗暗得意，还是儿子很文化地用鲁迅先生一句诗作了回答：“无情未必真豪杰。”先生听了也就偃旗息鼓了。
顶有趣的是先生出差的日子。儿子俨然以男子汉自居，颇有撑起一个家的豪气。如遇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一准跑到书房陪我，还直拍胸脯：“有我在，妈妈你不要怕。”有一回我生了急病肚子疼得厉害，正好是星期天，儿子立即给我抹了一通风油精，原以为熬一熬就万事大吉，谁知反而加重了。儿子当机立断送我去医院，用单车推着我平平稳稳地走。进了急诊室他东奔西走挂号拿药，待我打完针疼痛缓解才推我回家。那一天他又当护士又当厨师忙得不亦乐乎。我突然发现儿子长大了，就像那首流行歌唱的，是一条“真的汉子”。
儿子毕竟只有十三岁，跟所有的孩子一样爱玩爱看电视，并且毛手毛脚不时制造出各种声响，包括玻璃破碎，木板断裂……至于墙上有足球印，地上积一滩水，或桌子上乱七八糟堆满杂物，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事了。气起来我便狠狠地数落他一番，他也不顶嘴算是接受了意见。看我气快消了他倒长叹一声：“就我倒霉，继承了你的遗传基因。”言下之意是提醒我：“你小时候不也毛毛躁躁，总是打破东西吗！”这是事实不容我不承认，想想他用心良苦，目的在于叫我将心比心，网开一面，禁不住笑起来。
平时，我要出差去采访拍片，儿子总是当然的支持者，大模大样地叫我放心。我出发前的那个晚上，他早早地做完作业就来和我玩游戏，好像需要抚慰的是我而不是他。第二天一早上学前又特别在道别之后加上一句：“妈妈早点回来，”说得我心里暖乎乎，鼻子却有点儿酸。待到我出差回来，先生少不了诉说我不在家时，儿子和他如何配合默契、共同理家。儿子倒不大在乎他的表扬，独自跑去厨房洗碗。突然“哐啷”一声，不用问，准是又“牺牲”了一个瓷碗或瓷碟。
前些日子我读到一篇文章，作者称在儿子14岁生日那天，给了儿子最后一吻。似乎14岁是条分界线，往后儿子就大了。我忧心忡忡地叫来儿子，让他看那篇文章。他看完后二话不说，重重地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接着一字一顿告诉我：“将来你满脸皱纹了，我也亲你。”为了这个许诺，我激动得欢呼起来。先生被惊动了，急忙过来问是什么事，儿子很成熟地搭着我先生的肩膀说：“没什么，我说妈妈不会老。”
19.灭鼠记
我打小就见不得老鼠那尖嘴瘦腮、贼眉豆眼的赖祥，又恨它无孔不入、无恶不作，故每每遇见一只鼠辈当街窜过，就恨得牙痒痒地，却从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喊打。
那晚正是周末，我因为刚刚拖了地便大开家门通风，万万想不到一只乳臭未干的小老鼠竟敢登上八楼，乘虚而入……
儿子火急火燎冲进书房报告“敌情”：“妈妈，你干的好事！敞开门那么久，有只老鼠进了我的房间！”我顿时跳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一想到要和老鼠同室而眠，我和儿子就不寒而栗，一家三口只有先生不将鼠辈放在眼里，此时自然很得意地挺身而出发号施令，我和儿子乖乖听从指挥，当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那鼠仔八成是钻进了床底，平时我们习惯将一些不用的杂物往儿子床下塞，这下可好，成了藏鼠的黑窝。我们三人成扇面向床包抄，时刻提防鼠急跳墙，硬性突围。床底快清理完了，那鼠仔果然躲无可躲，沿墙根溜进了对面的钢琴底。我一声惊呼，三人手忙脚乱又向钢琴靠拢。儿子持一把不带刃的长剑，我则手握一枝竹竿，先生捧应急灯一盏，直往钢琴底搜索。我和儿子虽说积极参战，到底有些紧张，撅屁股趴地上直捣鼠仔的重任就由先生承担了。
那鼠仔显然被我们全家上阵的架势吓坏了，来来回回在床底和钢琴之间窜了几次后，就一头扎进钢琴底再没了动静。此时已是深夜十二点，我和儿子坚定地表示：不灭恶鼠，决不收兵！先生当即顺乎民意，决定搬开钢琴。三人合力挪开这个庞然大物，先生一马当先提着应急灯挤到钢琴后面，那鼠仔立即暴露无遗。先生夺过儿子手中的长剑直捅过去，几下便将那可恶的鼠仔送上了西天。儿子欢呼雀跃打扫战场，并一再强调从此不论进出都要随手关门，哪怕是“赤日炎炎似火烧”的酷暑。
我不能不同意儿子的举措，但却多了一份忧虑：一是恨鼠类猖獗，难以防范；二是愁高楼深居，原先偶尔打开门还可隔着铁栅栏与邻人说说话，如今时时紧闭门户，怕是难得与人搭腔了。这么一来，倒越发怀念起小时候住的那个大院，从早到晚呼朋唤友何等方便自在！爹妈不在家去左邻右舍“打秋风”、“吃大户”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那些记忆犹新的情景，对于儿子来说却是很陌生了……
20.母子聊天乐
近十多年来，我觉得百般娱乐都好，可最让我开心而又动情的，还是与儿子聊天。
我们最初的聊天档次很低：“妈妈叫什么名字呀？”“纵（宋）晓级（琪）。”我大笑，他也就往我怀里拱，跟着笑。再问：“栋栋好不好？”“好。”“栋栋坏不坏？”“坏。”他照例毫不犹豫地以问话的最后一个字作答，并不懂什么意思。我百问不厌，他百答不烦。乐够了他睡他的觉，我看我的书。
儿子大些了，他就变被动为主动，只要我得闲，他便缠着我，连珠炮似地向我发问。从“爸爸先来我们家，还是我先来”、“妈妈肚子里没有电灯，我在里边时怎么看得见”，一直问到树木为什么落叶、鸟儿为什么能飞、飞碟什么时候来广州、警察叔叔能不能打赢机器人……在他无数个“为什么”轮番“攻击”下，我由侃侃而谈、边想边答、翻书找答案到“黔驴技穷”张口结舌，心里却喜滋滋地，觉得如今的孩子就是比我们小时候强。有时候回答不出我也不装懂，让他知道世界之大知识之多个人之渺小学习之重要。
再后来儿子上学了，一副日理万机的模样。我闹不清读小学何以要背那么重的书包，做那么多的作业？不加班不出差的日子，倒显得我的负担比儿子轻了。幸亏儿子不忘与妈同乐，天天总要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儿告诉我，我也不忘发挥妈妈的优势，谈点儿指导性的意见。如果我第二天要出差，儿子吃过晚饭就很体恤“妈情”地出个“安民告示”：“妈妈，我做完功课跟你玩。”我受宠若惊，边干我的活，边竖起耳朵等待他一声号令，然后奔进他的小房间与他神聊。有时遇上不顺心的事，情绪欠佳，他居然能看出破绽，瞪大眼睛问我：“你为什么不高兴？告诉我，我帮你的忙。”一时间我愁消忧散，当然并不要他助一臂之力。星期天往往是我和儿子的聊天高峰期，先生要上班，我们就一起买菜购物，逛公园看展览，边走边聊。从前手牵着手，现在手挽着手，俨然一对忘年之交。
前几天晚上，儿子突然问我：“妈妈，爸爸是怎么和你好起来的？”我稍稍一楞，这才发现儿子真像个半大小伙子了。我告诉他，那时我和你爸爸都在文工团，都住集体宿舍。有个周末的晚上，同房的女友上街了，你爸爸“乘虚而入”，问有没有开水，倒了开水却不走，坐下来喝完整整一瓶开水才告辞。后来又连着几个周末来喝开水，终于支支吾吾她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交朋友……儿子听了咯咯直笑，倒不是笑这办法“老土”，分明是赞赏我的坦诚相告。
随着儿子的成长，我们聊天的内容更广了。天文地理、文学历史、音乐绘画、服饰妆扮，无所不谈。甚至市场物价、社会治安、中美关系、苏联解体……也只管各抒己见。我知道，儿子的世界会越来越大，跟我聊天的时间或许会越来越少。将来，他还要成家立业，搏风击浪，甚至远走高飞闯天下，所以我也就特别珍惜每一次聊天的机会。我们彼此用心、用爱，架一座连接母子情的金桥，铺一条永无路障的心灵通道。
21.洗碗的故事
自从嫁了人，我就极有自知之明。下了班回到家总是很殷勤地洗菜、拿碗，饭一吃完又急急忙忙地抹桌子洗碗碟，以打杂之勤补烹调技术之拙。要是来了满屋子客人，我更是守在厨房里为先生递盐拿醋，切葱剥蒜，饭后又谢绝一切援助，把全部碗碟收拾起来大洗特洗。日子一长，洗碗水平自然大有提高，洗得干净就无须说了，还外带主动认真利索敏捷速度快。于是全家皆大欢喜，从不为洗碗的事发愁。渐渐地这事在朋友当中有了口碑，有时在别人家聚会我也得以大显身手。
任劳任怨洗了几年碗之后，事情开始有了变化。因为不时要下厨做饭掌勺，我的技术有了进步。儿子对外保持谦虚谨慎，出去总说别人家的菜好吃，但对内还是坚持鼓励为主，表扬几句“妈妈煲的扬好喝”，“今天的牛肉片炒得好”等等……先生的政策更明确，只要是我做的菜一律赞好。开始我还洋洋得意，后来才发现他们旨在鞭策我树立信心，再接再厉，同时也乐得少操心。我听了好话自然受用，吃完饭就有些拿架子坐着不动。先生和儿子自知不洗碗说不过去，又都不愿意长期承包，便多次就分工问题进行磋商。我届于机动后备力量，他俩有事或争执不下时我就顶上。有时出差几日回到家里，为了争取表现便自觉揽活干，洗碗也包了，把儿子高兴得直哼哼：“世上只有妈妈好……”
不久儿子迷上了足球，逢电视转播足球赛他必看，看时必舞之蹈之吼之叫之，一门心思为中国队加油。偏偏咱们的足球队输多赢少，儿子每每看完了长吁短叹忧国忧民。我先生便泼他的冷水，说：“这明摆着要输，你急也没用。”儿子气得义正辞严指责爸爸不爱国，并且从此以后就在赛前跟他打赌：“你说今天中国队赢还是××队赢？”先生笑眯咪地叫他先猜，他总是毫不犹豫地说：“中国队！”先生连忙答：“那好，谁输谁洗碗，儿子热血沸腾当即答应。结果大多是儿子输了拿出“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豪气去洗碗，嘴里嘟嘟囔囔：“洗碗算什么，最惨就是中国队输了。”中国足球队一时半会还无法称雄足坛，可足球赛照旧举行。儿子就执迷不悟照例为中国队捧场，照例输赌不输志昂首去洗碗。他们爷儿俩赌输赢，我向来不干预。只在旁观战，且为洗碗问题的顺利解决窃喜，暗自渴盼电视台每日播一台足球赛。当然，最好是中国队翻身解放，大获全胜。
前些日子儿子赶着复习考试，申请暂时免除洗碗职务，当即获得批准。他挑灯夜战半个多月，各科成绩总分在班里排名第六。当晚先生在饭桌上宣布：儿子考试结束，恢复洗碗工作。儿子也不答话，待我先生吃饱饭进了客厅，他突然一声长叹：“唉，爸爸也太不会用人了，竟然叫第六名洗碗。”说完捧起碗筷扬长去了厨房，剩下我一个人笑倒在饭桌边。
看来，洗碗的故事还将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