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疫爆发后的三天以来,南平侯府亲军大营里的将士们倾巢而出,以南平侯府为中心,在南庆城内的东、南、北三个区域设立了隔离带,实行战时统制。
他们又集合了城里所有的医官大夫们,为所有百姓进行感染检疫。
那些已经或即将化成尸鬼的人,脖子上挂红绳,列为重感染者,遣入城东销毁营焚场销毁。
轻微感染,亟待治疗的则是一般感染者,挂黄绳,集中在侯府脚下的城南营地,而这一类,占了大半百姓,逾越五十万之众。
剩下来的一小部分人,挂绿绳,安顿在城北,也是唯一被侯府倚仗着的安全营地。
短短三天,整个南庆城,感染百姓已达大半。
而这繁杂冗长的检疫过程,到底何时才能告终,没有人能拿捏得准。
城门已全部封锁,戍卫将士们做好了最后的防线,一旦完全沦陷,他们将和侯府强者一起摧毁城池,以免扩散到南庆府其他州县。
神朝大小城池虽多年不经魔乱,不过这些应对措施,向来都是这般训练有素。
“诗诗...诗诗,你可不能有事啊!不然我如何跟爹交代啊...”宁诗芸跪在宁诗诗的床榻前,娇躯颤抖,不停地流泪哭诉。
宁诗诗的面色苍白如雪,纤细的手腕之上,明显有一道血痕,她此前企图用自杀逼迫家族内的顽固派搭救邢天楠,便落得了这副下场。
“唉...好不容易太平了,这世道说变就变,也不知你爹什么时候才能归来,你们这般忤逆二叔,老婆子我也说不动好话呀...”老祖母亦是坐在一旁,满脸后悔与悲痛。
“二叔就是太顽固了!如果把事情调查清楚再做决断,诗诗也不会变成这样!”宁诗芸怨道。
“你们呐...唉...你二叔也有他的苦衷,若不是为了南庆府三千多万百姓着想,他又怎会不放过一个孩子呢...”老祖母又是一阵痛叹。
“我看,怕是宁家某些人趁父亲不在图谋不轨!祖父死的早,父亲体弱多病,本就是在众多排挤下承袭侯位的!南庆府谁不知道二叔年轻有为,他才是只手遮天的那个?”宁诗芸敢怒敢言,心直口快,直接当着老祖母的面道。
“你放肆!”老祖母一巴掌掌到宁诗芸脸上,喘息着斥道:“事已至此,你怎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我宁氏一脉守卫南庆府千年,祖祖辈辈皆是顶天立地的忠良!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老祖母气接不上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宁诗芸则是捂着脸,泪眼花妆,头也不回地趴在床榻边上。
“天楠...天楠...”宁诗诗的嘴角微微动了几下,弯长的睫毛,还未掀开便先涌出了几滴清泪。
“诗诗!诗诗!你没事吧!”宁诗芸赶紧将宁诗诗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我要找他...我要去找他!”如今的宁诗诗,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孱弱娇嫩的小姑娘,她咬着苍白的嘴唇,硬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行啊,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尸鬼,爹曾经跟我们讲过的尸鬼啊!”宁诗芸慌乱不已,连忙将宁诗诗按在床上。
“如果没了他,我与那些尸鬼又有什么两样?”宁诗诗目光坚定,含泪又道:“姐,你知道被一个人从地狱里拉出来的感觉么?如今他身在地狱,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宁诗诗一把推开宁诗芸,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睡衣,光脚跑了出去。
“诗诗!”宁诗芸和老祖母根本拦之不住,只能悲痛哀嚎。
走出女眷后院,一路上再也看不见往昔热热闹闹的侯府光景,因为不管是族人还是仆人,都在珍惜灾难中最为可贵的亲情。
然而于宁诗诗而言,如今的侯府,哪里还有半点亲情可言?
真正把自己当成家族的一份子,是个人也不会赶走出手相救于她的邢天楠。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必须立刻、马上赶到那个孩子身边,给他最温暖可靠的胸膛,他心的苦楚,只有自己能够安抚。
尽管,在别人眼中还是个孩子的邢天楠。
高耸十数丈的正堂主阁,宁家长辈全部聚集在大厅内,主脉的三兄弟以及旁系的叔伯长辈,不下二十名,甚至一些离开尘世纷纭多年的老辈也赶了回来。
坐在中堂中央的不再是宁远京,而是老侯爷仅存在世的三弟,老人须发皆白,左眉长者一颗大黑痣,看起来比老剑师还要年迈,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是场上辈分最高的长者。
宁诗诗自然认得这三爷爷,终生未娶,膝下无子无女,他淡泊荣华富贵,年轻时便一直专心修行,偶尔好多年年才回来一次。
没想到这次南庆府才发生尸疫之乱,三爷爷就赶了回来,现在有三爷爷坐镇,宁诗诗的心里又坚定的许多!
不然她今日非得死在二叔面前不可。
“你们不必如此沉重,想当年我宁氏先祖剑尊之名,杀得魂宫闻风丧胆,我后世子孙,旦当捍卫先祖荣光!”宁氏三祖爷对众人抚须安抚道。
“三叔,我们倒不是担心城内魔乱,眼下只怕魂宫突然进犯我南庆府,兄侯不在,恐出大事啊。”宁远京恭敬地道。
“我爹回不回来,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宁诗诗闯进满是族中叔长长辈的大厅中,惊呆了众人。
“诗诗!你这...”四叔宁远山赶紧脱下自己的袍子,起身套在了宁诗诗身上,家族大事,她们女眷向来没有说话的分,衣衫不整地跑出来,自是乱了侯府规矩。
“诗诗?”三祖爷思考良久,缓了半天才皱眉道:“原来是二孙女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宁诗诗并未理会任何人,而是一手拔出宁远山腰边的配剑,架在脖子上,凄笑道:“你们是正大光明的先祖子孙,受天子册封绶传侯爵的护国忠良,自然可以为了口中的大义不顾别人的死活。但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配流这身宁氏血液,从今天开始,我与宁氏再无半分瓜葛!”
长剑削断一缕发丝,伴着热泪在那颗泪痣上滑落,宁诗诗闭上双眼,毅然决然地走出了侯府大堂。
在座族长皆为之震惊,却没有一个人,敢腆着脸上去挽留。
如果当初有一个人站出来决心挽回那个少年,在座加起来几千岁的人们,也没有这机会见识什么才是人间最震撼人心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