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姐吴素本是庶出,亲娘早逝,自己相貌平常,在府中不受重视,在大嫂李贤淑的严格管理下,每日都忙得马不停蹄,读书写字做女红,不得空闲。
好不容易大嫂气走了,本以为即将出头,谁知金凤威风不减,搬出大哥来,说少爷不喜欢穿外头人做的鞋子,依旧要她做。
她恨得牙齿痒痒的,满肚子气,也只能忍着。
潭小灯一个黄毛丫头,就算大哥一时喜欢留着她,也翻不了天。
自己稍微花点心思,还不是把她哄得团团转?
这两日,潭小灯与金桃的异常反应,让她起了疑心。
金桃本是买来的孤女,因为同姓金,认了金凤做姑姑,若是捏住了金桃的把柄,就算伤不了金凤,也剥了她的面子。
于是,她嘱咐自己的丫鬟小钗,仔细留意金桃的举动。
谁知金桃因为潭小灯的一场噩梦而格外警惕,这几日除了来回奔走侍候小灯,并无丝毫不轨行为。
五小姐听了小钗的话,半信半疑,心想金桃本是园子里扫地的,园子里有两名男的园丁,一老一中,金桃多半是跟那个跛了一条腿的中年园丁勾搭上了,从此暗自留意。
潭小灯哪里知道五小姐的心思,躲了两日,五小姐遣小钗过来问了哪里不舒服,又问还需要什么花样什么绣线,并无一个字提到金桃,渐渐也松懈了,又恢复了到五小姐房间行走。
“藏了两日,功夫见涨啊!”五小姐又是一阵夸奖。
潭小灯不好意思,五小姐又亲自示范,教她两种新的针法。
金桃在旁边瞧得眼馋,也跟着拈针试了试,绣得比小灯还要好。
“这种绵里藏针法,可是极罕见的,你们要是练出来了,完全可以到彩云坊做绣娘了。”五小姐开她们的玩笑。
“真的?”金桃喜不自胜,望着手中的绣帕,就像看着一箱银子似的。
“什么是彩云坊?”潭小灯问。
“那是秀城一等一的绣庄,全城太太小姐都抢着买他们彩云坊的衣物呢,额,我们家除外。”五小姐道。
“为什么?还嫌他们的不好?”潭小灯不解。
“哪里,是我们家里有些人穿不惯外头的衣服,非要穿家里做的。”
潭小灯听了,也没在意,以为是之前的太太太挑剔,却没想到五小姐说的是吴德广。
又过了一日,吴德广终于恢复了八成,沐浴更衣后,特意召潭小灯去,见她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勃然大怒,立刻要召阿五过来算账。
糟糕,把无辜的五小姐拖下水了!
潭小灯战战兢兢说五小姐对自己很好,自己只是绣绣花睡晚了。
吴德广更是生气:“绣花?我说了,你是府中的小姐,不是阿猫阿狗,谁敢让你绣花?”
银翘在旁边劝道:“我的少爷,才好一点,又生大气,不怕身子又气坏了?今日生气,明日生气,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气。再说,你病了几日灯小姐便担心了几日,你大好了,灯小姐来看你,本该是欢欢喜喜的,非要作天作地,把灯小姐吓坏才罢休?”
吴德广一看潭小灯,果然两目惊慌,说不出的可怜,心中一软,道:“我又不是要吓她。”
“不是要吓她,那便是要吓唬银翘了?”银翘拍了拍胸口,“若是吓坏了银翘,只怕不得不劳烦灯小姐煎药了,前几日她一直和我抢着煎药呢。”
吴德广不由一笑:“小八哥,我说一句你唱三句,烧了你只怕还剩四排牙!”
出门后,潭小灯向银翘道谢,又叹息说自己嘴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银翘那样会说话。
“不会说话便少说两句吧,讲多错多。”银翘一点都不客气。
潭小灯心中不悦,但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她挽了银翘的手,亲亲热热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和金桃一样都心疼我,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许多事情都不懂,多亏有你们——”
“呶,我刚刚才说你不会说话呢,你就噼里啪啦扔一堆。”
“银翘姐姐,本来我们两人一向亲亲热热的,你也不嫌我笨,什么都教我,这几日却生分了,我知道你还在恼我上回让金桃烧了那件旧袄子,觉得我不珍惜东西,对不对?”
银翘沉默了一下,笑道:“灯小姐说哪里话,我一个做奴婢的,怎么会生主子的气?”
潭小灯告诉她,旧袄子乃是邻居姐姐的,大哥临去投军前把自己托付给邻居福婶,她抢了娘亲做的最后一件过年新衣给女儿穿,却让自己穿她女儿的旧衣服。
一看到那件旧袄子,她便想起娘亲临死前挣扎着缝衣服的样子,想起福婶肆意指使的样子,实在气不过。
“傻孩子。”银翘摸了摸她的头顶,道:“你的辫子又毛了,我替你打散再编过吧。”
潭小灯知道这便是她与自己不再计较、重新和好的意思,喜滋滋道:“好!”
阳光正好,银翘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木梳,轻柔梳理着潭小灯的头发,感叹道:“你的头发,和你姐姐的一样有点弯曲,都说曲发的人脾气犟呢。”
潭小灯心猛然一跳。
待银翘编好辫子,她问道:
“银翘姐姐,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跟旁人都不一样。”
“你都唤我姐姐了,对你好是应该的。”
“不,我猜,是因为我姐对不对?”
银翘沉默了。
潭小灯知道自己猜中了,差点跳起来:
“你之前跟着我姐姐对不对?你一定很了解很了解我姐的事情,快说说。”
“不,我不曾照顾过姨太太,我一向都是侍候少爷的。姨太太身边,除了两个粗使仆妇外,并无一个贴身的丫鬟,她说,不需要。”
“那我姐姐平时在府中最喜欢做什么?”
“她最喜欢说起你们,尤其是你,小灯。她说小灯这个名字,还是她取的,那时候你娘刚生下你,远远的有人打着一盏小灯笼走过。她说你最乖,你娘没有足够的奶水,她煮了米汤一汤匙一汤匙喂你,你哼哼唧唧的,乖巧得像小猫。”
潭小灯两行泪唰的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