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小灯实在忍不住了,一回去便盘问金桃,竹屋里的三叔究竟是谁,为何举止奇奇怪怪的。
金桃避而不谈,再问,便一道烟似的溜走了。
潭小灯无奈,正在想法子,听见一阵脚步声从窗外经过,分明是金凤要往老爷子屋子那边去,连忙赶出去,喊住了她。
这段时日,潭小灯忙于训练,与金凤相处日少,金凤忙于照顾老爷子,也很少主动来找她。
因为两枚银锞子的缘故,金凤一见她便笑了,问今日怎么不去练习跳舞。
潭小灯低声问起竹屋里的三叔。
金凤沉着脸,飞快望了一下四周,道:“少爷带你去见他了?”
潭小灯点了点头。
“既然你都喊他三叔,自然知道,那是少爷的亲叔叔,只是,往后还需要提防——”
原来吴家三叔原本也是个秀才,有妻有儿,后来不知怎的迷上了灯笼,每日都去灯笼店买灯笼,房间里灯笼成堆成山的,用也用不完。
后来,人们才发现,灯笼店里有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是老板的独生女儿,他之所以不断地买灯笼,多半是看上这位姑娘了。
三叔的夫人闻讯,亲自登门说亲,要替丈夫纳妾。
灯笼店老板不许,说自己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准备招婿入赘的。
不知怎的,当晚灯笼店燃起了熊熊大火,老板和女儿都丧生于火海之中。
有人说,三叔夫人纳妾不成,心生怨恨,遣人放火。
三叔也怀疑这一点,质问妻子。
据说三叔夫人只问了一句:“在你眼中,我这样恶毒?”
三叔转身离去,醉酒痛哭。
而同样不知怎的,三叔院子里燃起了大火,所有灯笼烧个干净,三叔夫人也死于火中。
“现在的竹屋,原先便是三老爷居住的院子,一场大火,什么都烧干净了,只余下三老爷孤身一人。呶,园子里的花匠,便是那时候救火受的伤,被砸折了腿。”
一想起火灾的惨剧,潭小灯不寒而栗。
她心念一动,问:“那三叔的儿子呢?也在火中烧死了?”
“应该是吧,那个孩子,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小孩子年幼,可能连骨骸都烧化了。”金凤叹息道。
难怪三叔闭门不出,被人看做疯子。
换了谁,遇上这样的惨剧,都不会好过的。
潭小灯心中一阵黯然,想起三叔画的花叶鱼鸟眼睛,那一双双眼睛,究竟属于谁?三太太?还是那个无辜的灯笼店姑娘?
“若是当初灯笼店姑娘答应了来吴府做妾,又怎么会惹出这一番滔天祸事?”金凤依旧叹息。
“灯笼店姑娘?刚刚你不是说灯笼店老板拒绝的吗?”潭小灯一下子抓住了漏洞。
“哎,谁知道,这、这不重要,人都死了,还管这个干吗?”金凤支支吾吾,借口老爷子在叫她,飞似的跑了,跑得急,中途还甩出了一只木屐。
她跳着脚去捡落在廊外的木屐,继而又慌里慌张跑了。
三叔的事情,不简单!
潭小灯确定金凤姑姑还有不少事情瞒着自己,只是如果她不说,自己也没法子逼她说清楚。
当夜,潭小灯睡梦中梦见花园里燃起熊熊大火,火焰中屋子在坍塌,还有女人孩子在声声惨叫,她跑过去救火,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人,无论她怎么叫,都没有旁人来帮忙。
屋子终于轰然倒塌,除了摇摆的火焰,死一般的寂静。
“不、不要!”
她嘶叫着醒来,对上了金桃关切的双眼。
“姑姑来叫了,你要去了。”
潭小灯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火灾。
烧死的三太太和少爷。
刚才的噩梦。
她不敢保证,自己敢一个人赶过去,走到竹屋门口。
“金桃,你陪我去吧。”她殷殷望着金桃。
金桃扑哧笑了:“昨日要陪你,你还不让呢,今日要我了,可是金凤姑姑要我去早早出去帮老爷子买热包子呀。”
不去的是不行的,最终,潭小灯还是捏着心,咬着牙,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进了园子里。
往日不晓得里头发生的惨剧,走就走,干脆得很,如今知道了,总是觉得鬼影重重,花枝摇摆如鬼爪,随时要抓住自己的脚腕,要扼住自己的喉咙。
走到扶桑树那边时,她的衣衫几乎都被冷汗湿透了,风一吹,透骨凉。
分开扶桑花丛的瞬间,她生怕突然有不干净的东西扑出来,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停住了脚步。
只有花枝轻摇的细碎响声。
她叹了口气,睁眼望向竹屋。
竹屋里居然有光,透过窗子射出来,黄黄暖暖的一团。
她飞快往竹屋跑过去,跑到转角处,一只冰凉的手臂突然勾住了她的脖子。
“啊!”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往后便踢,抓。
“灯小姐,是我!金凤!”
潭小灯从狂乱间回过神来,身后果然是一脸苦笑的金凤。
她惊魂未定,颤抖着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想起金凤之前讲的故事,她猛然想到,难不成放火烧死三太太他们的竟然是金凤?现在,她还想要杀死自己?
“是三老爷吩咐我来的。”
潭小灯紧紧抱着自己的双手,问:“你、你们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个小测试,你过关了。”屋子里三叔平静地道。
测试?过关?
原来所谓的火灾死人只是金凤姑姑编造吓人的故事?
原来刚才用手臂吓唬自己也只是测试?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他们只顾测试,就不怕吓死或者吓疯自己?
她瞬间爆发,冲着窗户里大喊:
“你们觉得这样的测试很好玩?捉弄我一个小丫头很有趣?是,我是一个乡下土包子,吃你们吴家的饭,穿你们吴家的衣,在你们眼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金凤过来拉她,捂她的嘴,劝她。
她什么也听不进去,挣扎,踢打,撕咬,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
“啪!”
一耳光狠狠扇在金凤脸上。
潭小灯愣住了。
吴家人似乎都有一样的脾性,瞬间便会大发雷霆。
“你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三叔冷如寒冰似的吼道。
“我——只说了火灾!”金凤松开了潭小灯,佝偻着身子。
她的头在灯光外,潭小灯看不见她的脸上表情。
“哼,滚!”三叔吼道。
金凤头也不抬,迅速冲进了花丛中。
潭小灯听见三叔温柔地道:“绛灯,你什么也不用怕,金凤说的,都是骗你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