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彻底撕下了和善的面具,有恃无恐地对潭小灯严厉起来。
她说到做到,翻不到跟斗,没饭吃。
当天晚上,没人敢送饭给潭小灯。
潭小灯饿得前胸贴后背,两条手臂又酸又软,腰也像折断了似的,偏偏还得在地上继续翻跟斗,一时没力,整个人像死鱼一样啪的扇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她不是装的,的确累惨了,躺在地上,别说爬,就连翻身都难,很不得就此睡去,一睡不醒。
“梅姑,你看看,要出人命的!”莲香和另外两个侍女见状,连忙相劝。
“人命?若不是装了龙女娘娘的幌子,她一个乡下土包子的命,能值几个钱?别跟我提吴府,这四年来,你看过几个吴府的正经主子来看她?我们能捧一个龙女娘娘起来,就能再捧第二个!你们也别替她求情,归根到底,是她自己不争气,能怪我?”
梅姑坐在旁边,喝了几口冰糖燕窝,又道:“现在只有我们这几个在,她摔了也就摔了,若是上高索,她这样乱七八糟的,岂不是害了她性命?我呀,虽然严厉,也是为了她好。”
她打着这样冠冕堂皇的旗号,潭小灯与莲香等人无从反驳。
当晚,筋疲力尽的潭小灯,躺在地上休息了一阵子后,勉强成功了一次,落地时,双脚踩中了白线,但再下去,又不行了。
“明日再练!”梅姑扔下四个字,扬长而去。
莲香赶紧把潭小灯扶起来,其他两个侍女则喂她喝蜜水。
众人散后,潭小灯独自瘫在榻上,脸上却浮现一丝诡异的微笑。
对,她就是故意的。
一次又一次,故意没有翻好。
直到后来,失去了气力,她更加不可能翻好了。
梅姑要送她上高索,可能还会要她的命,她怎么可能乖乖地配合?
但是,正是为了保住性命,她更加要练好高空翻跟斗。
夜深人静,估计侍女们也在其他房间里入睡了,借着窗外的月光,潭小灯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悄悄地在地上翻起了跟斗。
“你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潭小灯!”她悄悄地对自己道,继续又翻了一个跟斗。
她没有踩那条白线。
山下鸡鸣远远传来,潭小灯听了听,龙女庙依旧一片寂静,才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吴德虎来看潭小灯。
四年时间里,他已从一个冲动莽撞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后生,由于久站当铺习惯性冰冻脸,只有面对潭小灯时,他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上唇那抹青黑色的须根也两脚弯弯,乍看上去,就像唇上努了一只菱角。
潭小灯看着,不由噗嗤一声笑起来。
吴德虎以为自己脸上粘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紧顺着她的目光方向,伸手摸了摸下巴,没有摸到什么异样,便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突然想起小时候罢了。”
“小时候?说得这么老气横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呢。”
“人生多苦,哪有那么容易便到七老八十……”潭小灯感慨道。
吴德虎听她语气中十分悲酸,仔细端详,见她两眼皮围了大大的黑眼圈,立刻问道:“最近有心事?睡不着?过两日我托人送点好莲子上山来,你炖着慢慢喝。”
潭小灯知道他一向冲动,心头窝着一团火的,岂敢把心事告诉他,一口咬定,没什么心事,只是天气暖了,昨夜有只蚊子飞进了账内,嗡嗡叫个不停,吵得根本睡不早。
吴德虎扭头望了一眼里间,帘幕低垂,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男女有别,他又不能进里间,但想到小灯妹妹为蚊子惊扰不能安睡,心头格外疼惜,安慰道:“听说安顺堂出了一种驱蚊香露,我去看看。”
潭小灯又是一笑:“小牛哥哥真忙,只恨不是真的牛有四条腿!”
“胡说八道,牛就算有四条腿,难道四条腿还能分两处用!”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吃吴德虎送来的糕点。吴德虎还说了几件他们当铺客人闹的笑话,潭小灯笑得前俯后仰,不可抑制。
“你的手掌怎么啦?”吴德虎突然问。
潭小灯本要立刻缩回手掌,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昨日的酸爽顿时都冒了出来,散于四肢百骸。
“痛,痛!”不仅仅是手腕,就连掌沿也由于多次与方砖摩擦,又红又肿,给他一碰,痛不可忍。
吴德虎赶紧松开了手,问道:“怎么回事?”
梅姑凌厉的眼神瞬间射向潭小灯。
潭小灯却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审视,而是缩回手,道:“不小心蹭了一下,过两日就好啦。”
“真是的,跟小孩似的,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吴德虎苦笑道,挑了一份白玉软糕,亲自送到她嘴边。
潭小灯一边咀嚼一边道:“说得好像自己特别让人省心似的!”
梅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本来还以为潭小灯会向吴二爷告状呢,那吴二爷向来拎不清,万一一时火起动了手,吃亏的还是自己。
自己高看潭小灯了,之前种种假设根本不存在。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就算心怀不满,又怎么逃得出自己的掌心?看样子,她已经认命。
吴德虎去后,傍晚时分便有一个小伙计送东西来了,两包空心莲子,两瓶驱蚊香露,一瓶涂伤肿的药膏。
梅姑道这人陌生得很,怕他闹鬼,将东西一样一样内外检查了,就连驱蚊香露也打开瓶子嗅了嗅,的确就是香露。
“梅姑喜欢?喜欢就拿去吧。”潭小灯道。
梅姑心中得意,慢吞吞道:“这不好吧?”
“药膏除外,每样拿一份吧,随你挑。”
梅姑看着她,她笑着望着梅姑。
梅姑暗暗笑自己多心,随手各自拿了一份,晃了晃,道:“多谢龙女娘娘赏赐了。”
“礼尚往来罢了。”潭小灯道,倒了一点香露在自己左手腕,用指腹抹开,一种淡而清凉的香气弥散房内,就连自己呼吸也沁着凉透的清香。
梅姑自以为已经控制了潭小灯,殊不知潭小灯却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开始了自保与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