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是前日阿虎拿回来的,据说是龙女娘娘的回信。
许卓栋前几日让阿虎去龙女庙带礼物拜见祈福,阿虎回来时带了一朵小小的茶花,道是龙女娘娘所赠的。他如获至宝,将茶花供在瓶子里,笑眯眯的看了又看,仿佛看着龙女娘娘的笑脸,越看越满足。
当他发现花瓣边沿有点变色凋残时,赶紧把茶花拿出来,因日日细雨绵绵无法晾晒,便亲自持花在熏笼上细细烘干,供在案头。
安分了两日,心又开始乱了。他搜肠刮肚,写了一首咏龙女的诗,念叨了一遍,觉得自己笔力无法形容出龙女娘娘风采百分之一,而且多是陈腔滥调,只恐污了佳人的明眸,便一把撕了。
阿虎见他夜里辗转难眠,忍不住劝道:“龙女娘娘赐了茶花,大少爷可要写信道谢?到时候我亲自送到她跟前,也让她看看,什么叫京华贵公子的风范。”
“胡说八道!”许卓栋叱道。
然而,阿虎的提议给了他很好的思路。
他斟酌字词,写了一封语气恭谨的致谢信,犹豫再三,还是遣阿虎送出去了。
许卓栋从来没觉得时光这么难熬,怎么等都等不到阿虎回来。
然而阿虎拿回来的红笺小字,让他觉得,之前的等待完全是值得的。
他想不到,龙女娘娘的闺名唤作小灯,他更想不到,小灯还写得一手清秀的簪花小字,简直是秀外慧中的绝世佳人。他口中念着“一自临邛罢绿绮,只今千载无知音”,想着小灯轻蹙眉峰满面惆怅的模样,不由魂飘神荡,恨不得立时站在她面前,殷勤安慰。
他当下挥毫,写了满满三张纸,再托阿虎送过去。因红笺里提到绿绮,料想小灯琴艺高超,又托阿虎寻觅一张古琴。
一张古琴,动辄千金,阿虎见玩大了,若是日后老太爷老爷他们追究起来,定然先扒了自己的皮,便托词龙女娘娘信众良多,龙女庙里古琴也有三四张,再送古琴,一点也不显得珍贵。
许卓栋一想也是,便问阿虎送什么礼物才更合适。
“女子嘛,左右不过喜欢金银珠宝,大少爷挑几样名贵的送过去便是。”
“此言差矣!”许卓栋见阿虎居然误会了自己的心上人,立刻帮忙解释:“当日所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岂是寻常女子?”
“是是是,她不是寻常女子,是天仙下凡!但天仙喝了人间水,喜好也像人间女子吧?”因这几日小船娘催要一个金戒指或一对金耳环,他灵机一动,道:“不如送她一对金耳环?龙女娘娘那么白净,戴了金耳环,那才叫美!”
许卓栋思索再三,亲自到银楼去细看,最终在老板的声请推荐下,挑了一对金丝吊玉葫芦耳坠,遣阿虎送过去。
自然,这对名贵的耳坠挂到了小船娘耳垂上。
小船娘对阿虎报以十二分热情,请他吃了亲手煮的鲜虾粥,又窝在他怀里撒娇撒痴,张开十指,晃了晃,道自己两手空空,常为别的姐妹耻笑。
“我自知相貌平常,不配入公子高门大院,可姐妹们都知道,有公子你那么一个人,我整日在她们面前夸你多好多好,对我又多好多好,她们不知多羡慕!我不在意公子你钱多钱少,再少,以公子对我的真心,也不会短了我的。可我们船洗马桶的小丫头都有两只金戒指呢,她们有时候也问我,都说你对我好,好在哪里,真金白银捧出来,才是好!我呀,就笑她们眼珠子都掉进钱孔里了!”
阿虎给她一口一个公子喊得浑身舒畅,只觉得为了她,就算双手奉上整个世界也是值得的,怎能让她在姐妹们面前丢脸?大少爷府上钱银无数,就算用他一点,又算得了什么。一想到这里,之前对大少爷的愧疚瞬间无影无踪了。
于是,下船后,他再到写字秀才那里,摸出一点碎银子,让他以女子的名义写了一封致谢的回信。
写字秀才年过五旬,在花街卖字写信多年,什么古怪事情没有遇过,反正有银子拿,便顺着他的意思,拿出一张桃花笺,写得柔情万缕,末了洒上两滴香露,干了之后还包折叠,十分周到。
回去路上,阿虎在一户人家门口折了一朵白茶花,又掏出小船娘送的烟霞红绡巾,一并送给许卓栋。
可怜许卓栋并不知道自己被骗,供好白茶花,把红笺看了一遍又一遍,再拿起红绡巾,一股甜香飘入鼻端。
“小灯!”他轻轻叫唤了一声,恨不能马上站到她面前。
其实龙女娘娘是何等模样,他已经模糊了,记忆最深的便是那两颗亮如寒星的眼珠。
他又生了一个新念头,希望亲自到龙女庙去拜见龙女娘娘,但他身为相府嫡孙,出入都引人注目,如何才能不惊动许飞等人而见龙女娘娘一面?
他想了好几个法子,但仔细思索下,又一一否决了。
他图的是长远,与小灯白头偕老,若是惊动许飞等人,大大有损小灯闺誉。
思来想去,他不得不向阿虎问计。
阿虎哈哈大笑,道想见便见,这有何难,要避开许飞出去,法子多得是。
许卓栋往阿虎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法子我有,只是挑担子一头热可不行,还不知道龙女娘娘愿不愿意见你呢,人家又不是青楼女子,怎会为了小小礼物便轻易见面?若送了一件礼物便要和龙女娘娘见面,岂不是太轻贱龙女娘娘了?”
许卓栋平生没什么与女子打交道的经验,只在书院里隐约听同窗提过送花魁礼物,真到了自己头上,哪里考虑得那么周详,此刻听了阿虎的话,不仅没起疑心,反而深以为然,觉得阿虎替自己这个主子着想。
在阿虎的教导下,他又拿出银票,请阿虎到银楼挑两样出彩的,送到龙女庙去,却不知道自己早中了圈套,直到情根深种,后悔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