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西亚站在这扇木门前,迟迟没有推门。
这扇门和大公府里其他那六十几扇门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给人黑沉沉的压抑感。
但是在它之后的那个房间却有着独特的意味——这里是奥利弗大公的书房。
弗莱西亚不是第一次来到这扇门前了,但是到这扇门后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上一次他被带到门后还是八岁那年刚来大公府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敲门,抑或是直接推门进去。他不知道自己进去后第一件事情应该是做什么,是应该用下位贵族对上位贵族的礼节,还是直接上去飞扬跋扈地质问,抑或是像一对父子一般寒暄。
他不知道,所以他停在门口,等待着,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
门里的声音嗡嗡的,好像有人在交流,但听不清内容。
弗莱西亚就像受惊的猫一样,往后退了几步,似乎在惧怕门后的事物。
而这个时候,门,开了。
“小少爷,请进吧,公爵大人正在用餐。”
开门者是一个身着玄色轻甲和黑色紧身内衬的人,由于戴着一张刻有特殊法阵黑色面甲,开门者的声音不辨男女。在这个开门者的胸甲上还刻有大公家族的雄鹰纹印。
弗莱西亚见门开了,反而心口的石头就落了地,他深吸了一口气,装作神态自若地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很暗,而且大公似乎不太喜欢魔导制品,在房间里使用的依然是老旧的煤油灯炉,所以光照并不良好。大片的区域陷于黑暗之中。
甫一进门,便可以看见一张宽大的木桌。木桌上堆放着小山一般的盘子,那些盘子中的食物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而大公正在解决面前最后一道甜品。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有“肥猪”之称的大公,竟然吃饭的时候非常得体优雅,而且他的体型也并没有胖到能称得上“肥”的地步,至多说只是有点臃肿。
弗莱西亚原本稍稍安定下的心思又有些混乱了起来。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的陌生,和记忆中的那个只会酗酒家庭暴力的混蛋完全不同:
黑色的头发精心地打理着往后梳,身上的衣服由专门的裁缝定制而成,所以大公看上去甚至还依稀有些年轻时的英俊模样。
弗莱西亚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发火,眼前平和安静的一切割裂了他痛苦的童年回忆。
大公看见弗莱西亚进来了,他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色小汤匙并没有停下来,他蒯了一口盘中那份淡紫色的凝胶状甜品,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
那一个眼神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弗莱西亚的心湖,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男人万分的恼怒,至少那个冷漠的眼神和童年中的那个混蛋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他上前了一步,一旁那位轻甲武士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大公现在还在用餐,请稍等。”
等?
你要我等?
从前的我,每天都在等!
现在的我,每天也在等!
你现在还要我等?
弗莱西亚冷笑道:“你说什么?”
“大公现在还在……”
武士话还没有说完,弗莱西亚身上瞬间黑雾荡开,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那个面具因此而掉落下来。武士的面具下是一张俊俏的脸庞——是个女孩子。
女子?
蒙面?
黑衣?
弗莱西亚了然,这分明是自己那个哥哥的风格。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最强武士了吗?他能感受到这个女孩儿脆弱的脉搏,与其说是一名武士,倒不如说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
愤怒令他忘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一名战巫了,而面前的女孩儿只是一名普通的武者。
这个本应目光露出胆怯、恐惧、甚至是哀求的脆弱生命,此刻却目光异常坚定。弗莱西亚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女武士也只是秀眉紧蹙,却一声不吭,她一面努力抵抗着身体上的痛苦,一面想要抽出横缚在腰间的短刀。
然而弗莱西亚一眼就看破了她的意图,却见他手掌力量微吐,在轻微的卡啦声后,女武士手脚一软,垂了下去。那柄代表着她不屈意志的短刀,就这样掉落在了地板上。
这个可怜的女孩失去了她年轻的生命,那颗美丽的脑袋就这么耷拉着,小口微张。弗莱西亚向着她猛吸了一口气,隐约之中一条细细的线从女孩的口中钻了出来,被弗莱西亚吸入了自己的身体。
转瞬间,弗莱西亚的黑雾强盛了几分,那些黑雾之中似乎浮现出了几张人脸在嚎叫,而那个年轻女孩正赫然在列。
大公不为所动,继续一口一口吃着面前的甜品。
弗莱西亚将手中的女孩恶狠狠地砸向了大公:
“吃?死肥猪!我让你吃!”
女孩的尸体并没有如弗莱西亚所想的那般,砸翻桌上的一切,然后撞倒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她被人接住了,那是一个从书房阴影中走出来的人,他的速度很快,动作也很轻柔,他将女孩已经失去生机的身体横抱在怀里,就好像抱着自己熟睡的情人一般。
他轻轻地将女孩儿放在地上,抚上了女孩未瞑的双目。
“少爷,您的杀心未免有些太重了。”
那个男人的语气很轻柔,但却能听出他的愤怒。
这才是哥哥留给父亲的最强武士?
弗莱西亚冷哼了一声,却还是平复了自己身上的战纹。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隐匿水平了得,速度也很是惊人,若非自己杀机来的太突然,估计这个女孩也不会丢掉自己的性命。而现在这个男人如果要杀自己,那么只有一个结果——挡不住、逃不掉。
虽然不至于一定打不过,但是这是没有必要的折损。
弗莱西亚往后退了一步。
大公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餐具,轻轻擦了擦嘴。然后在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两封信笺。他的模样就是压根没有看见面前的少女香消玉殒,轻描淡写。
他先将其中一封放在了桌上,缓缓地推向了弗莱西亚。
弗莱西亚可以看见那信封上来自皇室的印章——这是一封邀请函!有了这个他就可以亲自去皇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大公府,远程遥控自己在皇宫里部下的微弱布局!
更何况那里还有一个疯婆子是个异数,如果自己能够亲自到场……
而父亲准备将这个信封给自己?
饶是弗莱西亚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他不敢想象,自己这位冷漠的父亲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或许方才真的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那封信封。
这个时候,大公将另外一张信封推了过来:上面印刻的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这是大公所控制的商行的通行证,持有这封信的人,可以随意驱使当地所受大公管辖的商行完成自己的条件——当然,只有一个条件。
这是什么意思?
大公没有说话,他做完这些便起身往书房另一侧走去,那里是他的起居室。
“……父……亲?”
弗莱西亚在犹豫之中喊了一声。
大公的脚步停下了,但他没有回头,然后又迈开自己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里屋。
至于那名陌生男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一并带走了那名可怜的女孩。
独留弗莱西亚一人在这个空荡荡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