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特摇晃,跟着男仆来到了男爵的书房。
书房没有关门,里面透出了微光。
引入眼帘的是两侧顶住天花板,嵌入墙体的书柜。
男爵坐在一旁会客区的沙发上默默沉思,小茶几上是一瓶酒,两个杯子。
他背对着门不知道巴斯特的到来。
领路的男仆轻叩门扉:“大人。”
男爵低吟,恍若如梦初醒:“进来。”
巴斯特酒醒了几分,心底翻涌的无名火气开始冲上胸腔,有胆寒有畏惧,但他没有犹豫走进了书房。
男仆将小家伙领到了威利斯对面另一张沙发,然后退出了书房,带上了房门。
两个人相向而坐。
书房的光线柔和,气氛却冷冽。
巴斯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香水气的残留,明显不可能是自己面前那个瘦削男人用的。
“或许是男爵某位情妇。”
小家伙虽然并不能非常明白情妇是干什么的,但是也听多了,进而不无恶意地揣测着。
威利斯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的小小药巫,灰绿色的眼眸显得有些阴鸷:“你看过德尔卡哈写的《巴兰赞歌》吗?”
巴斯特不知道男爵带着什么样的心思再问这个问题。
《巴兰赞歌》他当然看过,时下一些喜欢附庸风雅的贵族常以读过这部德尔卡哈的著作为荣。
要说《巴兰赞歌》就不得不介绍一下他的作者,德尔卡哈。
他是一个已经过世了数十年的宫廷诗人,并非帝国人,而是扎卡兰公国人,那是一个帝国靠近南方高地海岸的所辖国度。
他本人并不是什么当世著名的诗人作家,更没有几首能拿得出手的原创诗歌。
之所以被人所知,起因是因为这位宫廷诗人的死因。
德尔卡哈被扎卡兰大公用标枪扎死在了床笫上,跟着他一起被串在一起扎死的还有他身下大公的妻子。
这种极其羞辱大公的事情本不应该为人称道。
扎卡兰大公为人宽厚仁慈,对于国境内诸多事物都亲力亲为,没有想到因为他常年在外,自己的妻子居然会和一个宫廷诗人有染,若非是他的护卫偶然间撞破,密信给了大公。大公估计还沉浸在妻子贤良忠贞的美梦之中。
所以当扎卡兰大公冲进自己的寝宫看见眼前的苟且,目眦欲裂地就夺过了旁边护卫手里的标枪,狠狠地将床上这对纵享肉体欢愉的叛徒送去了地狱。
可迷幻的事情从德尔卡哈死后接连发生。
先是某家贵族之女茶饭不思,其仆人听见其总低吟德尔卡哈的诗作。
后来又有某家女爵偷偷到黑市高价购买德尔卡哈的遗物作为收藏。
就连扎卡兰大公的二女儿在知道这个宫廷诗人死后,竟也悲鸣一声,哇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一时间几乎扎卡兰公国上层几乎三分之二的女性都在为这个宫廷诗人哀悼,悲思。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了不对。
于是开始去发掘这个宫廷诗人的过往,结果简直是骇人听闻。
他不仅仅与多位上层贵族女性有染,更是在其中一位的山庄里举办了一次奔放无比的宴会。
因为那位女性贵族的号召力,宴会参与者的家属都以为这三十几位女性只不过是去了一个独属于女性的私人宴会,她们在一起度过了一周,无非是读读书,打打牌,聊聊天,喝喝茶。
事情在德尔卡哈死后败露,事实上德尔卡哈是那次宴会中的唯一一名男性,在这一周与三十几位女性赤诚相待,他们所行之事令人难以启齿。
于是德尔卡哈的事迹彻底在整个梵都林帝国内流传开来。
有些精力无处发泄的年轻贵族以他为榜样,去研究他的诗篇,探听他的事迹。
扎卡兰公国的男性们则以此为耻,将这些与那个风流诗人有染,或是疑似有染的女眷、亲属统统处死。
扎卡兰大公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并且将这些“罪人”的尸体交由高地上的郊狼处理。
少数几个自己独立的女爵也很快遭受其他家族的联合打压,均因“意外”身亡。
这场堪称血腥的清洗中,不乏涌现出为了爱而自愿赴死的女性。
没有人知道这个宫廷诗人给这些女人下了什么迷魂汤。
非常荒谬的一件事。
几乎将整个扎卡兰公国的上层贵族圈打击得一蹶不振。
伴随着这个风流诗人一起流行的还有他写的诗篇。
不得不说作为诗人他是非常失败的,他惯用华丽而生僻的辞藻,扭曲而牵强的隐喻。
他的作品读起来晦涩难懂,让人有时摸不着头脑,有时又让人啼笑皆非。
《巴兰赞歌》是他为数不多还能看的作品。
歌颂的是一个扎卡兰公国历史上曾经红极一时的女仆。
这个女仆是某位伯爵的仆人,她爱上了伯爵的儿子,最后为了爱情而被伯爵吊死。
在赞歌中,德尔卡哈歌颂了她的勇敢,对于爱情敢于赴死的勇气,并在诗篇中大肆贬低了女仆周围的那些男性,除了暴虐的伯爵之外,伯爵那个不敢为爱情站出来的懦弱儿子也被他用尖酸刻薄的词语羞辱了一番。
整首诗歌谈不上优美,但却也通俗,有些许段落还让人记忆深刻的。
巴斯特看过这篇《巴兰赞歌》的节选——哪怕是这么一部为数不多能看的作品,依然是又臭又长。
他对于节选中女仆与伯爵之子私会的情节记忆犹新,当时看时也面红耳赤。
但威利斯男爵却在此时此刻提及了这么一部作品,小家伙根本不知道他想要聊什么。
“男爵大人,看过一些。”巴斯特还是做出了回答。
威利斯男爵依然是那副表情,继续道:“那你觉得为了自己所想要的东西而赴死,还是为了活下去而放弃自己所想要的,哪一个更加重要?”
语气听起来是在陈述,并非是疑问。
巴斯特没有马上回答。
男爵也不催,只是当着巴斯特的面开始倒酒。
当酒水斟满第二杯时,巴斯特道:“前者更重要,男爵大人。”
威利斯的手顿了顿,转而放下酒瓶抬眼看巴斯特:
“好。”
说着将桌上两杯酒推向了巴斯特:
“左边,为了活着,右边,为了所求。”
巴斯特瞳孔一缩,他敏锐地嗅觉已经察觉到了右边酒杯的异样。
但看着男爵那副漠然的表情,小家伙恍若又回到了那个下午。
他抿了抿嘴,手伸向了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