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香车,数百精卒,这日下午,荆朋带着我走进了朱门高墙的东宫——原先的平昭王府如今已改为了太子府。
满园嫣霞斗芳菲,繁花锦绣依旧在,只是人事皆非!
这府院我曾来过一次,上一次是被掳来的,虽被掳,却满怀天真新奇,毫不在意自己陷在虎狼之穴,而此番再次被人“押”来重游故地,心境就繁复多了。
那次,我还能指望烽哥哥来救我出去,这一次呢?
娄名说过,自从出事后,他再没有跟骆烽见过面——
他很骄傲,自己捅出来的娄子,一定想凭自己的能耐收拾了残局,否则他怎有那个脸面去见我的父母——不,正确来说,是养父养母!
不知道事到如今,烽哥哥可曾获悉了我的下落?
不知道无韫现在身在何处,会不会也在想方设法的来救我?
夕阳红透半天时,马车停了下来,太子府朱红府门大开,出来相迎的是东宫太子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以及那两位皆大有来历的侧妃。
虽然没有正式见过面,在别宫时,也无人跟我提及了这三位妃子的底细,许是南宫璨当真只把她们当作了拢络人心的棋子,所以根本就不曾让我知道了关乎她们的一切。
又或者,他是不敢让我知道他的那些女人的点点滴滴!
关乎她们的事,还是今天娄名无意间与我提及的,她们的背景,她们的容貌才情,他都说了一些!
太子妃出自名门世族,乃是罗刹国右相的掌上明珠,复姓慕容,闺名清漪,年芳十八,长的仪态不凡,长平城内皆传此女有帝后之相。其人才华横溢,美貌端庄,据说进得太子府相当的得人心,为人做事落落大方,早就赢得了一片赞誉。
南宫璨与她自小便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如今更是成了相敬如宾的夫妻,早些时候,他就将东宫事宜尽数托了与她,传说,他另两个侧妃纳娶事宜全是这位以贤惠出名的太子妃一手操办的,如此大度的给自己的夫君置办侧妃,果然是“心胸大度”之人,若是换我,早把那花心花肠的男子扔过了墙。
至于两个侧妃,一个年芳十八,是东亭武侯家的小姐,姓沐,名芷儿,会些功夫,长的英气秀美,另一位今年十七,是北襄镇边将军的千金,姓宁,名芳菲,乃是一个巧手惠心的美人儿。
这三人,皆是妙龄娇娃,嫁的又是太子殿下,虽说这太子做事有些不像话,常常夜不归宿,冷落了东宫娇娥,可这些日子,太子爷一直待在东宫府,不曾离开半步,所谓女为悦已者容,这三位自然一个个穿的光鲜娇艳惹人眼了,如今听闻我这个抢了她们恩宠的新人回东宫,更是极有意的将自己妆扮的妍美,不愿被比了下去。
可惜,那位南宫不是我的心上人,我哪有那个心思去为他刻意的打扮,只是寻常雪罗流苏裙,随意挽上坠马髻,插了一支碧平簪,一身居家轻闲的清水妆,用云绡半掩面,莲步从容,自自然然显出了几分别人难以模仿的雍容大气。
*****
斜阳正浓,无云的天空,清风自逍遥。
出了车辇,我见到的是三个盛妆的佳人,在美婢的簇拥下,露着很得体的微笑,两位侧妃上来相迎,太子妃一身玲珑锦裙,婷婷站在原地,明澈的目光直在我身上打转。
见过我可以扶着苓姑姑的手能自行走动,两位侧妃又惊又啧的叫出声来,一个道:“呀,妹妹的身子果然康泰了……”
另一个微笑的应和:“原来真是个美人胚子,身形如柳,柔弱见怜的,想来面纱底下定是倾城国色,怪不得太子殿下会如此痴迷了……”
我没去揣测她们当中,谁是芷妃,谁又是芳妃,只生疏了行了一礼,目光淡淡的看向几步之远安静立迎的太子妃慕容清猗——这女子当真生着几分姿色,且气度雍雅,确实是一个极其标致的人儿!
“妹妹一路辛苦了!”
太子妃浅浅露了笑,上前了一步,举止适宜。
我一眼打量罢,才微微福了一下,软语轻柔说:“见过太子妃,听说太子殿下病了,可否容小女子视探一下!”
人家称我为妹妹,我好像该称人家姐姐才是,但我不!
不卑不亢,傲骨自立,没有刻意的讨好,因为,我从不以为自己是南宫璨的身边人,他娶我并未经我同意,在我心里,我与他无半点关系。
我自称小女子,而非臣妾,果然令她们惊愕了一下,跟在她们身后的东宫总管江擎跟着皱起了眉,左手边上的荆朋也对我投上了无奈的一目,而扶着我苓姑姑则深瞟了我一眼。
太子妃慕容清漪用一双秀气玲珑的美目深深看我,温婉含笑:“妹妹如今是太子殿下的妃子,来视看望自是应该的!”
她在“妃子”两字上咬了重音,是在提醒,我也是太子的女人。
我虚笑一个,不再多言半字。
如果不是南宫璨曾救过我,我想我决不会踏足这里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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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的格局到底跟以前不一样了,毕竟现在已不是曾经的平昭王府。
南宫璨并不与太子妃同住一个宫殿,这让我颇感意外。
原以为他们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一定情义达笃,没想到南宫璨居然独自睡在平常处理正事的正和宫。
进这处宫门时,举目但见殿廊外有侍卫林立,戒备很森严,步入寝殿,有宫婢成群,皆寂寂无声的侍立着,几个御医守在外殿,捣着药,正低声交流着什么。
“太子的烧退了吗?”
慕容清漪驱上前,关切的问。
“哦,禀太子妃,退了,但,又烧上来了,尚在昏睡!太子身上的伤实在太多,这番旧疾复发,加上新伤,太子又没好好的用药,故而有些棘手!”
说话的老御医便是给我医治的那位赞先生,他听得太子妃问,转身恭敬的与其他几位一起请了安,回禀了一句,头微抬时,瞄到我也在旁,顿时眼前一亮,轻一笑,重重舒了一口气,说:“咦,洛妃娘娘也来了东宫?好极,有洛妃娘娘在此,甚过良药无数,日后这几贴药,就烦请娘娘帮忙服侍着让殿下吃下,相信殿下一定可以药到病除!”
寝宫里飘着龙涎的气息,那不是我喜欢的薰香,总觉得这种属于帝王的香气让人无所适从,有种灼灼的压迫感。
锦榻之上,雪色的床帷逶迤低垂,我走过去,让人扶起绡幔,见南宫璨身着雪白的寝衣正在昏睡,俊美的脸孔烧的通红,身上烫得如火烧,凉薄的唇如久旱的地面一道道开裂着,冰刀一般的眉深深的纠结在一块儿……
据娄名所说,十天前,南宫璨自别宫摔破暖盅,愤怒的甩袖而去,出得别宫没多久就遭了伏击,有人很蓄意的想与他同归与尽,随行的几个侍卫尽数全被斩杀,南宫璨九死一生才在闻讯赶来的荆朋的护卫下活下一身,回到太子府时,满身血迹斑斑,新伤加旧创令他立即陷入了昏迷。
经宫中御医一番急救,昏迷四天他才醒过来,在家休养三日,人清朗了些,便带人搜查起当日谋刺之事,很快查出此事与被关在废宫的前太子南宫搏有关。
紧接着,又得报,说行刺的漏网之鱼正潜伏在某处荒宅里等着卷土重来,南宫璨一怒之下,亲自领人去捉拿,不料,那些余孽纷纷自裁,南宫璨气恨不已,急怒动伤口,再次发起烧来。
这一烧几天不曾退了去,南宫璨昏昏醒醒,醒来时就问自己在哪里,四顾不见自己想念的人,任性的连药都不好好的吃,把宫里的人全骂了个遍。
等稍稍清醒,他就把荆朋叫来问谋刺之事查得如何,荆朋回禀查不出铁证来证实此事与废太子有关时,他把荆朋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后继续高烧,等醒来就再继续鸡蛋里挑骨头,如此三天把整个太子府是闹了一个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荆朋见状,私下里到别宫了解出事之前发生过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南宫璨只要一来别宫,一定会留宿,那天,他自宫里转了一圈就匆匆忙忙跑没了人影,事儿就有点蹊跷。据守宫的卫士说的,殿下跑出去的时候,脸铁青铁青的,荆朋直觉里头一定生了事,这世上敢惹恼南宫璨的人并不多,正巧别宫里正住着我这么一位敢拔虎须的人儿。他来问苓姑姑,苓姑姑就把事儿全告诉了,荆朋立刻明白南宫璨这番大发雷霆的闹别扭,其中一半原因是因为受了气。
解灵还需系灵人,荆朋就想请我去劝抚劝他们家那个爱闹脾气的主子爷,可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我来见南宫璨,便去求了一直想见我的木娄名到别宫做了说客。
……
殿室内,婢女侍立门口,太子妃、芳妃、芷妃皆坐在珠帘边上的鎏金圆脚凳上,一双双闪闪动人的眼睛,一忽儿瞅瞅透着粗重呼吸声儿的床帷,一忽儿又把目光瞄到我身上。
我视若不见,坐到南宫璨的床头,原本在用冰枕敷着他额头的侍女见瞧见我,低着头退开,我接过手,拿过冰枕轻轻的熨着他的脸。
“来人,水,水……”
听得他叫,我顿住手中的动作,直瞪起床上这素来骄横的男子——
雪白的寝衣衬着他的脸孔异常的通红,睡在那张大的出奇的软榻上,整个儿显得无辜之极!
对,病中的他就像纯净无比的孩子!
记得,六年前初见,斜阳底下他肌肤似雪,俊美妖孽的让人惊叹,我承认,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少年。
那个时候的他,是一个被骄宠坏的孩子,看到自己喜欢的玩意儿,就不顾一切的想将之占为已有。
如今呢,五年的光阴磨砾掉了曾经的青涩与冲动,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孩子,而是太子,是成年男人!
这些年,他手拿剑柄在军营冬练三寒,夏练三伏,在权位上学着察颜观色,他的心比起五年前深了太多太多!
要不然,他如何能拿住废太子的把柄?如何能查出废贵妃当年陷害其妹妹的事?此番,他又如何能以一种让人骇怕的速度把他们扳倒,并且取而代之?
这种心计与能耐,绝对不会逊色于骆烽和无韫了!
这个人啊,越来越了得,做起事来,也越来越不择手段!
我瞪着他,恼怒他的霸道,又怜悯他的自小孤零无依,嗯,也暗暗感激他以性命相搏来护我——
要是,他不曾这么蛮不讲理让我做他的什么妃,我想我是挺乐意交他这个朋友的!
“水水水……”
他还在不停的叫,舔了舔那干裂的唇片,闷闷的叫着,像压了无数烦绪一般。
房中的侍婢因为几个妃子皆在旁边,谁也不敢造次,上来服侍。
我转眼看她们,省净而刚硬的寝宫,是一室温柔似水的目光,这一屋子的女人有听见她们夫君的低唤,都站了起来,纷纷围过来,一张张娇美的玉脸上皆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殿下要喝水,妹妹,快服侍殿下喝些水……”
太子妃让人斟了一杯水,送到床头,没有亲自去服侍,反把茶盏递向我。
我瞅着跟前的银边玉盏,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亲自服侍,说起来他们才是真真切切拜过天地的结发夫妻,自家男人烧成这样子,正是她嘘寒问暖、大献殷勤的时候,她怎么无端把这功劳“便宜”了别人。
“娘娘,还是……还是由奴婢来服侍吧……殿下病着,性子有点躁……只怕一个不顺意,又会伤了娘娘们……”
淡淡香风掠过,有一个静静的声音突然很奇异的响起来,令我不由自主的朝声音的主人看去。
这是一个长的清秀无比的少女,我认得她,就是之前给南宫璨熨冰枕的那个宫婢。
她身着宫婢装,从外殿而来,手上端了一托盘,上面置着一碗药盏,轻移莲步上前有礼的福了福,把药盏放到边上的几案,转身盯着太子妃手上的玉盏,似乎很想接了过去服侍南宫璨。
她的话颇耐人寻味!
难不成之前南宫璨曾借病闹性子伤过这些高贵的妃子?
以至于令她们都不敢上来服侍了?
是不是我太过多心?
太妃子让我去服侍南宫璨,仅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在他手上吃苦头?试探他对我会有怎样的反应?
还有,我觉得这个宫婢话虽说的不错,却有些逾越了本份,有点恃宠嘲弄的味道?
嘲弄她们身份尊贵却不若她一个宫婢能亲近太子爷?
“侍月,不用你侍候了,这些天殿下高烧,你也有好些时候不得安生,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洛妃娘娘,更有殿下的苓姑姑在此里照看,无需你再来操心……”
另一个清脆的声音满口回绝,口气不善,似很想把她轰下去。
“芷妹,其实侍月说的极对,殿下病着,神志有些迷糊,平时是侍月在旁服侍的,要是殿下感觉换了别人,止不定又要恼了……”
这声线比较柔婉。
从嗓子眼就可以辨出前一个是芷妃,后一个是芳妃,之前,苓姑姑已经替我引见过。
太子妃不为所动,神色平静的扫过微生不安的侍月,不曾吭声,转而看向我!
锦绡罗帐内,南宫璨暗哑着声音犹在要水,这罗帐外,却透出了几丝诡异的气息……
我在打量她们,没把南宫璨的声音听进耳朵:她们这是在争风吃醋吗?
在旁的苓姑姑可急了,满心挂念着南宫璨,见状,三两步过来,接过了太子妃手上的玉盏给我:“娘娘……”
口气微带恳请之意。
我没有接,转而走到那个叫侍月的跟前,在她眼巴巴的注视中,取过了她放在几案上的药盏,回头站到床前,冲着他凶巴巴的叫:“南宫璨,水,没有,药有一碗,你是选择吃药还是选择渴死?”
唉,到底没办法待他温柔,面对这个人时,我本能的想挑他刺儿,想惹他!
南宫璨呐,自小就是衔金汤匙出世的,平常时候,就一个个将他捧着,如今贵为太子殿下,这满身的金贵,谁敢去拂他的意,谁敢恼了他的心,瞅瞅,待在这里的满屋子女人谁都乐意掏心挖肺的待他,只盼他能怜上自己。
想来,这些人平素一定小心翼翼的捧他惯了,听得我说话态度这么这么的恶劣,一个个全倒吸了冷气。
我没有瞅她们有没有变了脸色,见南宫璨眯着眉头,似在清醒过来,就坐到了他的跟前,盖了那药盏盖儿,用汤匙对了一点药汤试试烫不烫口。
斜眼睇着,晕晕乎乎的南宫璨缓缓睁开眼看,神情有些迷乱,有点茫然,瞧见我时,楞了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额头,喃喃的叫:“你怎么来了?是在做梦吗?一定是在做梦!”
他做梦总会梦到我吗?
奇了,之前,明明天天守在我身边,还会做梦?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怪味!
我皮笑肉不笑,空出一个手去捏他的脸皮,使劲的捏——我的手冰凉冰凉的,他的脸滚烫滚烫的:“疼不疼?如果不疼,那一定就是你在做梦!”
咦,他的脸捏上去好滑,我忍不住多捏了几下,这个时候,他可以乖乖受我凌辱了,心里忽然有点小痛快。
还没尽兴呢,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烫的焦心的大手所包住我的。
“我倒情愿是梦,只有在梦里,你才肯理我……”
他喃喃的低声,神志非常的不清楚,话语极度暧昧,我脸上微微一臊,想到身后还有一大帮子女人瞅着,他这不是在给我找麻烦么……
这家伙,家里有这么多漂亮女孩不去腻,偏偏来招惹我,真是不像话,当下,我立即瞪圆了眼,竭力把手要回来:“喂,你在说什么混话呢?坐起来给我好好清醒清醒吧,然后乖乖吃药!”
他没有使多大的劲,手顺利的收回来,接着,我把药小心翼翼的送到他跟前。
“不要!”
他居然皱紧鼻子立马拒绝,一脸的不妥协,孩子气的不得了!
我跟着拧起了秀眉,正了脸色,没好气的斥了过去:“闭嘴,凭什么你说不要便不要了。你若再不吃药,小心烧坏了脑子!我告诉你,你要是变成一个呆子,我正好趁机跑路,从此往后你甭想再见到我……”
“你敢!”
这番威胁的话非常有效果,立马把人激的火冒三丈。
他急切的惊坐起来,直瞪眼,对着我吼叫出声:“你要是敢跑,从此,我就把你锁起来……”
而身后的女人们,全被他急怒沉沉的脸孔吓的退后三步。
我转头,淡淡的瞟了一眼,太子妃、芷妃、芳妃,全都骇白了脸,侍月则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惦量我,定是在讶异我怎敢如此跟她的主子说话,见我看她,忙低下了头。
这小子难道在这些女人跟前就是这种凶神恶煞的模样么?
难怪她们一个个的不敢上来服侍。
她们怕他,我可不怕。
他敢吼,我也会!
但是,如今,在他的这些女人面前,跟他对着干,有点不合适,我瞅见苓姑姑在旁一个劲儿的对我使眼色呢!
好吧,人家在生病,又有闲人在旁,是该给他留一点面子,那么,我就努力温驯一点,便露齿一笑,柔软了声线,道:“南宫殿下,你以为我有什么不敢的…………”
我把漂亮的美眸笑成月牙儿,一字一停挤出一句话,再次把药碗送到他跟前,口吻里带着了很不平静的威逼之意。
这么一吼,南宫璨整个人已经清醒了许多,倚在床围上,用一种极复杂的神色瞅我,好像很想把我脸上的面纱摘了,看看是不是认错了人?
他,极意外我会来探视!
“真是你!”
这一次说的是肯定句。
我翻了翻眼皮,没再废话:“喝药!”
他看都不看,拿过那碍眼的药盏就想往外扔,我一早就察觉,立即眯眼喝了一句:“南宫璨,你敢撒,等会我让他们熬一桶药把你泡在里头!”
翻出几滴药汁的银边盏重新被他收了回去,冰刀似的眉一紧又一舒,侧了脸,古怪的看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瞪眼,看着他寝衣上被溢出的汤药洇染成赫色的污晕,不说话。
他转了转神色,抿抿开裂的唇,似再想求证,喉结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托起药盏放嘴边咕咚咕咚全喝了进去,一点也不怕我在里面放药。
“喝光了!”
他眨了一下有些混沌的眼,忽一笑,像孩子似的现着宝,将碗底朝下的示意给我看,表示他刚刚吃的一滴未剩!
我白了一下眼,这家伙……
身后,有人在低低在叫:“老天爷,殿下……殿下他居然笑了……”
是芷妃的声音。
娄名说芷妃的性情比较直爽,看来确实是这样子,瞧见人家笑,居然激动成这样子,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南宫璨一直有瞅见苓姑姑在旁,对此,他并不见怪,此时,忽又听到有“外人”声音,俊俊的脸孔就不由自主的绷起了来,眉儿一拧,目光越过我就往外瞧,因为有雪白的床帷挡着,他看不清,手臂一张,将我以一种亲密的姿态拉了过去,我呀了一声就撞了过去,整个脸儿贴到了他如火炉似的胸膛上。
空气里似又有人在倒抽气儿。
我的脸孔顿时窘成了一团火,可恶的南宫璨。
而头顶,他的声线已冷淡的响起来:“谁让你们进正和殿的……”
“殿下,你烧得厉害,妾身是怕您有事,所以一直……”
平白得了责备,太子妃温温含委屈的想解释,话没说完,南宫璨再次冷淡的打断:“放心,本殿下死不了的,无需你们来探视,全都出去……太子妃,整个东宫,本殿下皆交由你全全打点,独独这正和殿,烦你别来涉足,以后,不得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正和殿……”
“是……那……那妾身告退……”
声线犹在微颤,慕容清漪压着万般难以明道的苦涩,带着身边那两个一句话也不敢说的侧妃退下去。
这样的夫妻,做的还真是够窝囊的!
我心里嘀咕着,手上一使劲,终于把人推开,整了整被他弄乱的头发,防止面纱脱落,说:“既然这什么正和殿是你的禁地,那我也不多扰了,南宫璨,你自个儿好生养着,我这就回别宫去……”
一转身,刚抬了步子,手再次被他拉住:“谁让你走了!不准走……”
“哎呀……”
我惊叫跌坐下。
走在最后的芷妃听着话,转过了身,这时,我的腰肢已经被那个该死的混小子给圈住了,这一幕亲呢的境头全落在了她的眼里,那娇妍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南宫璨,放开我……”
不挣扎,越挣他越有征服的野心。
我压着气儿回头,那双渐渐明澈的眼就在边上看着,平静的对他白一眼,接过被他搁在榻上的药盏:“不准闹了,现在给我睡觉,生病的人,就该好好的吃药休息……”
他很听话的放手,当真往后一仰,我还没高兴他这么合作时,整个人又叫他给拖过去,这一次是整个儿全被抱住了。
“对,我在发高烧,你身子凉快,让我抱着,我就睡!”
床上满是药腥味,他的身子更是热的像火炉,好像还在出汗,被他紧紧一抱,闻了一鼻子的汗酸。
“放开……”
忍不住了,我又羞又急的推他,生病的人不是应该很无力才是吗?为什么他的臂膊还是那么的强健有力,任凭我如何推拒,都没用。
“不放,我就要抱着你!”
头顶传来他好像极开心的笑。
“我才不要呢!你走开,满身汗酸的,呕心死了……”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因为我特爱干净啊,他知道的,也明白现在自己身上有多酸臭,微微松了手,我趁势坐起来,只见南宫璨眨着眼瞅着我,滚烫的大掌牢牢把住我的手,奇怪的眯起眸子,微带进困惑的神色,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真不是做梦!你真来太子府了?谁带你来的?”
“是荆朋叫我过来的瞧瞧你的……喂,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乖乖睡一觉!知不知道,你这么任性的别作非为,有多少人要跟着你活受罪!如今你是太子了,要为万民作表率,别没事尽做一些孩子气的事……”
“是荆朋带你来的?”
我的大道理还没有说完呢,他脸色忽大变的喝断,猛得坐起来,就像根本没有在发高烧般站起来,几步跨到外殿,阴狠着嗓子大喝了起来:“来人来人,把荆朋给我叫过来!”
这人在发什么火,我皱着眉跟出去。
荆朋一直守在外头呢,一听里面气汹汹的叫,忙推门跑进来,跪地听命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南宫璨的一手按在的案几上,见到荆朋,冷冷的眉一横,上去踢了一脚,劈头就冷言相喝:“荆朋,你倒是越来越有能耐了,谁让你擅作主张请洛妃回太子府的?”
荆朋没有躲了一下,硬生生接住,吃痛的闷哼了一声,低下头,不答不辩。
“你是不是有跑去找过娄名了?”
南宫璨火大的拍桌案,好像荆朋做了什么惊天不可饶恕的祸事般盛怒着。
“是!”
荆朋低低沉沉答了一句。
南宫璨气的浑身一颤,伸出腿去似又想踹,我惊叫的跑过去拉住:“南宫璨,你在发什么疯?”
我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暴跳如雷,这是第一次领教到他待我与待其他人的不一样——板起脸的他,脸上再没一丝温柔,线条刚硬的就像石雕,整个人迸射出一股子让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这样一个人儿让人觉得好生陌生!
他回头,抿嘴,俊脸烧得通红,眼神却冷的像冰:“我就奇怪你怎么肯来见我?原来是见过木娄名了!”
我微微呆楞的看着,终于清楚的意识他如今已不是五年前的南宫璨,现在的南宫璨满身尽是危险的气息,是一个手握他人生杀大权的权者。
“见过了又怎样……”
不想跟硬碰硬,名哥哥说过的柔才能克刚,我静静的柔下声线,说:“阿璨,他是我结拜兄长,见个面也是寻常事……”
“是么?”
他冷笑,意味深长的一瞥,利如刀剑,看得出,他防娄名防的厉害着,生怕他在我身上动什么念头。
我眨了眨眼,不作任何掩视的淡笑,摘下面纱:“阿璨,有些事,光靠锁是锁不住的。再有,如果我不想过来,只怕名哥哥再怎么劝也没有用!你以为呢!”
他将已经很清醒的目光缩成针尖,死死的盯着我,眼底的怒在渐渐平伏,随手取了手边上的那盏凉开水,咕咚咕咚喝下,似想借着这盏茶浇灭心头的怒火,令自己冷静下来,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敞开的殿门,沉沉的命令道:“来人,荆朋胆敢越权行事,不可饶恕,拖下去仗打三十军棍,面壁思过一个月,太子府守卫之职暂由虞南负责……”
话音落下,我立马瞪直了眼,咬牙叫道:“南宫璨,你是个疯子……你不愿我来这里,我走就是,凭什么要去责打荆朋,你做事是不是非得这专横……”
殿门口已走进两个士卫,准备将荆朋带去受仗,南宫璨阴着脸,一动不动。
“荆大叔,带我回出去,我可没那个福气待在你家这个惹人恨的主子身边……”
才跨出一步,就被他拉住。
“放手!”
我火大的吼。
他也火大着:“好,你若答应好好留在这里,我考虑饶了荆朋!”
好家伙,敢情儿,他是想拿荆朋来威胁我!
我豁然回头,凶巴巴的叫回去:“南宫璨,你以为我现在能去哪里?左右不就是被你关在太子府了!”
他的身子一僵,瞅我一眼,才面无表情的答道:“你知道的,我从没想过要关着你,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的待在我身边……”
心甘情愿?
想的倒是挺美,
我不答,瞪眼:这是不可能的事,现在我最想做的是脱了这个牢笼,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有父母疼惜,有兄长宠爱,有姐妹嬉闹,但是,我真能回到曾经无拘无束的日子么?
也许再也不可能了,但,那是我的向往……
许是我不驯的神色出卖了心思,他看着,眼底渐渐现出了几丝失望的神色,很快,目光再度一转,变得决然,低低的道:“那我只能把你关到心甘情愿为止……”
真是胡扯,被人关着只能委曲求全,哪来的心甘情愿——世上哪有这么霸道的人!
我哼了一声,想收回手,没用,他紧紧的捏着我呢!
“荆朋,这次,看在洛妃娘娘面上,本太子且饶了你,日后你就全全负责洛妃在东宫的安全,若出现一点点差池,人头来见……”
“是,属下一定好好守护洛妃娘娘!”
南宫璨到底还是收回了成命,却用荆朋的性命警告我别想动逃跑的心思。
我瞪他,这人怎这么的可憎——满心眼是认定我与娄名见了面必有所图的,唉,这人的心思深呐,以后,我一定不能在他跟前露出任何痕迹才成,否则,哪有机会出了这太子府!
而他后面一句话更让我火大:“传令下去,正和殿不许任何人进来,连太子妃也不许踏足一步!洛妃陪侍正和殿,一切用度以太子妃同等!去吧!”
荆朋听着,楞了一下,抬头瞧见南宫璨说完话就无力的往一旁的椅子上坐去,道了一声“领命”,就带了殿中不住在稀奇观望的婢女退了出去!
让我陪侍正和殿?
真是天大的恩宠呢,还一切用度与太子妃等同,他这是在自家后院放火来了?
我咬着牙,气呼呼的把手缩回来,可是他不让。
“别闹了,成不,我头很晕……”
对着荆朋时,他自称“本太子”,对着我时,便转了称谓,神智清醒的很,根本就是在借病装蒜!
只是,他抓我的力道似弱了一点,好像真是有点脱力的感觉。
“现在知道头晕了,刚才也不知是谁在大发雷霆之怒!”
我讥讽了一句,摸上他的额头,真是烧的可以煮熟鸡蛋了。
“是你惹我在先!”
他皱了一下眉,脸上已散尽刚才的冷利之色,低低的说,很无辜的样子。
“睡觉去!”
这个男人,真是善变!
我银牙一咬,吼了出来。
“你扶我!”
他在讨价还价!
“你刚才不是生龙活虎的很吗?别给我装死……”
嘴里骂着,却还是扶了他往床边走去。
这家伙好像存心在玩我,人高马大,壮壮实实的一个人儿把重量全压在我身上,不,他这是故意在沾我便宜呢!
能不能一脚把他踢到九霄云外去啊!
我恨恨的想,忽然很后悔因为一时心软,跑到这里来自寻麻烦!
我身体才康复,走路本就还不太稳当,拖了这么一个大人,十来步的路走的是歪歪扭扭,好不容易近了床边,他一头栽下,连带把我拉上了床。
“陪我一起睡,你身上凉快,抱着好舒服……”
他低低的以命令的口气喃语着。
而我呢,整个人栽在他的臂膊底,怎么也动弹不了一下,气呼呼的直拧他,他竟无知无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烧得没了知觉,过了好久,我才从他的魔掌之下逃脱出来。
站在床头,我理理被他弄乱的云鬓,瞪着沉睡如孩子的南宫璨直看,恨不得上去踢他几下,随即想想人家正病着,不能趁这个时候跟他斤斤计较,便转身想要离开这个满是浓郁龙涎香的正和殿。
还没有出殿门,荆朋就迎上来,跪禀:“洛妃娘娘,殿下有令,请您在正和殿住下,所以,在殿下醒来之前,还请不要出了宫殿大门!”
此刻太阳已经斜下,天空是一片银灰色,有几只归巢的倦鸟低叫着从灰蒙蒙的天空飞过。
我一心想出去走走,想了想,温言对荆朋道:“大叔,你家殿下是病糊涂了,难不你也糊涂了?正和宫本是太子跟太子妃的寝宫,如今虽被你们太子改作了处理正事的地儿,到底不是寻常宫殿。按着你们罗刹国的规距,女子不得问政,家中女眷是绝对不许进了男人的书房的,你让我留这里,这传出去可是触动国法的,我告诉你,他这么做,不是宠我,是在害我……大叔,为了我的小命着想,你还是另外给我寻个地方住吧……”
关于罗刹宫的那些宫规礼节,我是知道点的,今儿名哥哥又跟我说了一些,所以,我心里很清楚的知道正和宫不是我该留的地方。
荆朋微笑的拱手,避重就轻的回禀道:
“回洛妃娘娘,规距是死的,人是活的。按照国礼,正和宫确实是太子与太子妃住的地方。不过,自太子妃嫁进东宫以来,正和宫便挪作了他用,这里仅仅是太子独寝的地方,更算不得是女子免进的书房。再则,殿下有另外给太子妃造得一座金屋玉楼,比起这里好上百倍……所以,洛妃住这里,绝对无碍,至于太子妃那边,只要太子开心,也自是无异议的……”
说的好轻飘,也堵得我无话可说,半晌才答了一句:“你家太子妃是娴慧的紧,如此顺着她家男人,这进门才多久,就给他纳了这么多的妃子……”
她就不怕哪天被那个男人以一个莫须有的名头给废了吗?
男人是不能太惯着的,惯坏了,女人就得苦一辈子!
荆朋瞅了一下我,奇怪的一笑,应道:“不管殿下有多少妃子,洛妃定是殿下身边最得宠的那个!”
最得宠的那个?
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夫妻之间,如果做不到一心一意,那还算什么夫妻?
对于这观念,想来看惯皇家一夫多妻的荆朋一定不以为然。
我不再争辩,也没兴趣再争,现在我只想出去转转,可荆朋死活不让我出宫门,其忠心的程度当真是感天动地,他一定早忘了刚才,他家主子差点一怒之下把他打了一个屁股开花,真是愚忠的家伙。
我只得悻悻的回去,在正和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晚上时分,外头侍婢送进珍馐玉食来,草草吃罢,我命人给另外弄一个软榻来,晚上不睡是不行的,可,想睡的话,又没一个可歇息的地方,总不能爬到南宫璨那个床上去睡吧,我才不干呢!
正和殿中的人听得我发话,都不知道如何应对,退下后寻管事的商量好半天给弄了一张床过来,我让她们搭在偏殿,可恨这些人都成了精,生怕南宫璨醒来责难,恁是搭在他睡的对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百般无奈,只得将就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