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戈尔接到可儿飞鸽传书的时候,狂风吹得人身子打颤。
锦瑟穿了一身便捷胡服,泥水却还是很快便浸湿了衣摆,连靴子也仿佛进了水般湿冷。
身后侍人努力为她撑着伞,险些滑倒在泥里。她索性叫他们将伞也撤了去,只戴着帏帽披着湿薄的雨披,与那些男人们一起站在雨中。
“只有开闸放水了。”
看到她深锁眉头的样子,夏戈尔的手颤了颤,心里闪过微恙。
朝廷的事是他意料之中,此时怎忍心告诉她。
“百姓都不愿意走,说是宁愿大水冲过来淹死了,也不能丢下祖祖辈辈留下的地!就算州府出动府兵,也不能强赶他们罢!朝廷也只知道驱赶,可真的关心过百姓的死活。”那州官言毕,冷笑一声,看着锦瑟。
天下人都当武王掌权,这矛头自然也就指向了锦瑟。
夏戈尔面有怒色,锦瑟微微一叹,示意他不要说话。
回想起在前几日看到的朝廷批文,锦瑟心中一动。
“朝廷所下批文作废,我给你们从下批文。”
“你?”那州官惊诧的抬头。
“凭凤玺如何?”
那人仍然是惊疑不定的看她。
“拟旨,百姓先离开,待大水退后,朝廷为其免去十年税赋,为其重建家园。若还有不肯离者,一律先强行带离,关起来。”锦瑟静静的说,冷风吹得她好像风雨中努力怒放的残花。
那人愣了片刻才哑着嗓子跪倒在泥泞中,“若王妃能让此旨意生效,乃这万民之福,我代这八郡九县的百姓叩谢王妃大恩。”
锦瑟双手搀扶起他,直望着他道:“大人忧国忧民,实属难得。该我谢大人才是,若我朝都如大人般,就是万民之福了。”
她说着传来随行的笔砚文书,命之草拟布告。
但只看那人写了两三句,锦瑟就喝住了他,不叫他写下去了。
“不要这么文绉绉的!都什么时候了,写成这样,叫不识几个字的老庄稼汉和村妇怎么看得懂、听得懂!拿来我写!”
河堤上风吹雨打,连行帐也难支起来,没有书案,一名侍人就在她面前躬身,将脊背给她垫着。
她提笔顿了一顿,心中却是酸涩涌动,心里忧心这里的百姓,更放不下身在战场的夫君,守候在家的小儿:
敬请诸县乡父老听小女子说两句:天道孽蛟作乱,引起大水泛滥,伤害生灵,摧毁你们的家园。皇上陛下与我都深感不安。我的还没有一岁,每次想到万一大水冲来,我都会为他担忧,唯恐他受到半点伤害,常常心焦不安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我父母早逝,无高堂也不愿离家,更何况乡亲们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忍受着背井离乡的痛苦,虽不忍心眼看你们抛弃家园,但如果你们此时不走,一旦河水再次决堤,不但你们会被大水淹没,你们的孩子也难以逃过这一场劫难,下游的各州郡更有许多和你们一样的人家要因此家破人亡。家园毁灭了还可以重建,人死却再也不能活过来了,你们失去的±地与房屋,还有牛羊猪鸡,等到大水平息,朝廷一定会补还给你们,为你们重建家园,免除你们十年税赋。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不明白,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尽可来州府找我。我代表天下千万正替幼小儿女担惊受怕的父母恳求你们。
她将这样一纸告示拿给候立一旁的州官,叫他即刻命人誊抄分发到几个县乡中,广而告之。
“这样能行吗?”夏戈尔仍然有些犹豫。
“有什么我来承担,我回去自然会告之皇上,让朝廷尽快还这里的百姓一片安宁。”
那胡服玉立的身姿不是都城安逸里的慵懒贵妇,而是鞍马天下的霸道和耀眼。
夏戈尔痴痴的看着她。
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而不应该只被轩辕恪困在王府做个小妇人,不见天日,掩藏了她所有的猎猎的光芒。
夏戈尔想看也不敢看她,只得闭上眼,就错过了锦瑟眼中仿佛微惧,又仿佛疲惫似神情。
“王妃这一道诏书,可以入史册。”几个治水官员一躬到地,由不得长叹。
锦瑟看着眼前滚滚黄浪,蹙眉惆怅:“这样的昭书早有人用过,我不过是效仿先人罢了。我不想入史册。我只想快些退了这洪水,再不要死那么多无辜的可怜人。”
“王妃贤明。”
她微笑着摇头,只觉疲倦至极,说不上话来。
下堤时,她只觉得心中寒冷,几次差点滑倒。
夏戈尔伸手扶住她,忍不住将她单薄的身子罩在臂弯中。
锦瑟抬头,强忍住心里的不适,目光幽深。
而夏戈尔的的爱意已经丝毫不做掩饰。
眼前这势在必得的目光,让锦瑟冷汗直冒,她终是太相信可儿了,连带的连这个妹婿也太过于依赖。
可他的目光还是让锦瑟觉得害怕。
锦瑟这才想起,他说服她出都城的理由太过牵强,而她就信了。难道真的是有了子恕,她就放松了一切,安心的做个慈母吗?
如果夏戈尔……那么,一路盘算到头都是错,错,错!
心念转间,锦瑟抬眼哀哀看他,“都城中还有子恕,他那么小,我这几日总觉得心绪不宁的,也不知道他和可儿是否还好?”
“王妃,你放心,有我在,不管谁想对你们不利,我都不会允许。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平息这的事端。”夏戈尔温和的言语。
“对……你说得对……”锦瑟柔和又哀伤的笑,直觉的浑身筋骨都紧绷得生疼。“王爷如今不在,我能托付的人,只有你了。”
夏戈尔直直看着锦瑟,一时怔怔不能言语,眼里极力掩饰的却是狂喜和不可置信!
锦瑟的心慢慢的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