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鹤山与南城彭蠡相隔数十公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奔波好几日才能到达。
而家财万贯的檀小姐果然有钱,即便是在离家那么远的蛮荒之地,也拥有属于自己的府邸。
令苏怀若心心念念的晚饭由檀夤亲自掌勺,桌上除却三人以外,还有檀小姐的哥哥,檀希言。
一见如故的姑娘们聊得热火朝天,推杯换盏,不亦乐乎,苏怀若插不进话儿,又嫌独酌无趣,便给檀希言斟了酒,打算好好跟这位同样家财万贯的檀公子培养培养感情。
于是檀希言便将自己对国情民生的见解说了个遍,末了,豪气干云地问道:“苏兄以为如何?”
“檀兄所言甚是,”苏怀若狗腿地点点头,遂恳切道,“如此才华横溢有见地,怪不得这么有钱!”
檀希言:“……”
虽然此人俗不可耐,但这毕竟是自家妹子带回来的客人,该给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
调整好自己心理状态的檀希言和颜悦色道:“苏兄是彭蠡本土人士?”
这头已经有些醉醺醺了的苏怀若傻笑着说:“不,我是蓬莱山上的仙人!”
被逗乐了的檀希言:“那为何不入天府当仙师呢?”
在这个以寻仙访道为潮流的年代里,修士是被推崇备至的存在,而天府内的仙师们作为所有修士中的佼佼者,享受的自然是被奉若神明般的待遇。
若真与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仙师们沾点边儿,还需要来攀他们檀家的高枝么?
回应这句嘲讽意味浓厚的调侃的,是苏怀若傻兮兮的甜笑:“你居然信了,真是个小傻子哈哈哈。”
檀希言:“……”
不得不说,跟这种奇葩聊天真是非常让人郁闷的事,最主要吧,即便是在这种半醉的状态里,他的眼神也是澄澈明净的,也就是说这奇葩连怼人都是那么的真心实意,诚恳殷切,毫无欺瞒可言。
被他的纯洁无瑕所打动的檀希言感慨万千的喝了口酒,心想:“如此高贵的品格,大概也就只有智障能够拥有了吧。”
酒伴沉默得久了,意兴阑珊的苏怀若便主动搭话道:“对啦檀兄,你们家到底是多有钱没处花,才会无聊到来彭蠡买房子住?”
“这个苏兄你就有所不知啦,”檀希言兴致勃勃道,“彭蠡地处蛮荒,依山傍水,不算繁华却又有人间烟火味儿,最是那些达官显贵们优选的隐世修道之地呀!”
说到生意,他便滔滔不绝起来:“我只需买多几处府邸,种些个琪花瑶草加以修饰,再随便请个仙师来住上一夜,最好还能举办个修士研讨会什么的,此地的房价,必将突飞猛涨,成为有心问道者趋之若鹜的仙境!”
毕竟是在虚境山里与世隔绝了这么久的人,苏怀若对他口中的‘仙师’没什么概念,对宴请众修士来开研讨会的难度也没什么概念,但听起来好像能赚钱的样子,他就很开心的想要参与其中:“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趁此时机捞上一笔?”
檀希言思忖了会儿,遂斟酌着问道:“您有钱屯宅子么?”
苏怀若老老实实的摇摇头。
“您有让别人巴结你的权位么?”檀希言又问。
苏怀若再次老实的摇头。
“……”檀希言便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既然无钱无权无势,便莫要做一夜暴富的美梦了,还是去打点儿零工,好好过小日子罢。”
毕竟是不知道从那个旮旯底儿蹦出来的人,俗气就算了,还傻,难免会让这位很有经济头脑,年纪轻轻便将檀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得到了达官显贵们青睐的公子哥儿感到嫌弃。
当人嫌弃起另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是从良心上觉得不应该,也控制不住自己挤兑鄙夷的言语行为。
对于他的轻视,苏怀若也不知是揣着糊涂装明白还是真没察觉出来,只低眉顺眼,委委屈屈的撇嘴道:“檀兄说得有道理嗳,看来我这辈子是发不了财啦。”
这状况被坐在苏怀若身边正和檀夤聊天的林唱晚留意到了,不由便峨眉倒颦,怒眼圆瞪:“檀公子,过分了啊,我师父都已经这么傻了,你还挤兑他,你的良心不痛吗!”
刚想帮着林唱晚责怪檀希言几句的檀夤:“?”
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骂个狗血淋头了的檀希言:“??”
苏怀若:“???”
于是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皆不知作何言语了。
最后还是唯一靠谱的檀小姐率先出声打破尴尬,朝苏怀若赔礼道歉道:“家兄这是喝多了,醉起来甚么疯都耍得,竟说出这种胡话,真真贻笑大方了,还请苏先生见谅。”
“你们这群人好奇怪,”苏怀若不解道,“檀兄说说实话而已,怎还不许了呢,难道我的斤两会随你们口头上的话儿有所增减不成?”
闻言林唱晚恨铁不成钢地嫌他傻,檀希言颇为唏嘘地叹他呆,唯檀夤愣了半响,后伸手重重刮了刮林唱晚鼻梁,语气温柔的责怪道:“晚晚,苏先生是有大智慧之人,你当好好学习体会才是。”
“是是是,”林唱晚福至心灵,突然侧下腰用脑袋去蹭了蹭檀夤,嘟囔道,“你从来都是这样说,依我看哪,在你眼中,就没有谁是不能用‘有大智慧’这四个字来形容的。”
“孔先贤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等家喻户晓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檀夤将手绕到她脑袋的另一侧,轻拍着柔声道,“我知道你平素不喜枯燥言语,但不是也有话说‘要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嘛,笃学好古些,对你修行总归是有好处的。”
将她们之间的亲昵举止看在眼中的檀希言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话想说,却又没说出口,呆呆的,就开始发愣出神。
捧着酒樽的苏怀若神色淡淡,看不出是喜是悲,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不多时真醉了,恍惚间竟看见了故人。
一个双眼皮丹凤眼,笑得妩媚多情,有勾魂摄魄之艳美;一个薄唇笑眼,抿嘴笑时清婉含蓄,眉宇间有股奇异的光彩迸发而出,让人移不开眼,两相依偎时,更是绸缪缱绻,情意缠绵,仿佛天造地设一般。
再转念,相同的地方只余下了一个身影,着一件春梅绽雪的薄裙,握一只象牙指环,对一轮伶俜孤月,哑着嗓子低吟:“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当夜,在苏怀若醉倒之前,檀希言听见他轻喃了句:“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