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灯瞎火的,二叔你带我来这里干啥?”
老街路口,一边灯火通明,一边漆黑一片。
光暗交界处,站有两道身高相差不多的人影。
听到身旁大侄子问出的问题后,穿了一身深蓝道袍的中年男人侧过脸来,一头很是精神的花白寸头,让他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你那离家出走的三叔就是住在这里,后来他虽然带着你三婶搬回去了,但房子还在,我们今晚就去他家老房子住一晚。”
背着光的青年看不清长相,一身打扮倒还算正常,淡蓝色的格子衬衣搭配深色牛仔裤,肩头背着一个眼看就要被撑爆的黑色双肩旅行包。
听到他二叔的回答后,青年温润好听的声音里满是惊讶,“什么?二叔你看那边墙上,那么大一个拆字,这条街很明显是要拆了啊,我们今晚就住这里?”
两手空空的中年道士自顾往前走着,“咋了?这里住不得?”
“阿玄呐,给你说了多少遍,我们张家的男人,是注定是享受不了这俗世繁华的,我们虽然入世……”
跟着中年道士踏进老街中的帅气青年耸了耸肩上的背包,小声接到:“但这只是修持己身的一部分,要谨记祖训,先尽人道,后尽仙道,中年入道后,性定欲平,可将人情化为道情……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就住这里还不行吗?”
中年道士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郑重其事道:“不要和我嬉皮笑脸,你是大哥唯一的儿子,我们兄弟四人,你三叔四叔膝下无子,洞真也英年早逝。
现如今,张家洞字辈就剩你一根独苗,要是你知命之年还修不成无漏真我,我入世张家的千年传承,可就要断了啊。”
“洞玄明白,请二叔放心!”
背着沉重背包的青年直起腰板,四周一片黑暗,即便有那么一两道零星灯火,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从他变得沉重坚定的语气中推测猜想,他现在肯定是一脸的严肃认真。
重重“嗯”了一声,已经看不清道袍颜色的中年道士才转过身来,继续朝他记忆中的“三弟故居”走去。
只是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对整个家族都寄予厚望的大侄子说教。
“阿玄呐,你打小就聪明,什么都一学就懂,进了大学,可千万不要学些乱七八糟的,没钱了就往家打电话,道术方面也别落下了,要时常修习。”
“嗯,记住了二叔。”
“逢年过节记得给你爸打个电话,你别看他整天一副‘清静无为、得道高人’的样子,其实他的修为是我们兄弟四人中最差的,离得情忘情的太上境界还差得远呢!”
“知道了二叔。”
“还有,延承香火的女子我们都给你找好了,你可千万别学电视上那些大学生一样,去谈什么恋爱,那对你将来定性平欲不好……”
“明白了二叔。”
“嗯?妖孽猖狂!”
青年两手抓着背包带子,埋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寸头道士身后,俨然一副听话乖宝宝的模样。
那句“晓得了二叔”正要习惯性的说出口,他忽然反应过来,跨到中年道士身旁,低声问道:“二叔你说啥?这里有脏东西?在哪里?”
张虚应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张洞玄看到,右边一栋老旧建筑的二楼,被窗帘遮挡的阳台上,亮着一道不太像彩灯的紫色光芒。
“是那里吗?”张洞玄仰着头,故意压低的声音中充满兴奋,“二叔你不会逗我玩的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山精妖魅敢跑到城里来?不怕被抓来吃吗?”
五岁就开始学道的张洞玄知道,万物有灵,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的确有一些万中无一动物老而成精,懂得修行,能增加寿命、趋吉避凶。
但那些动不动就飞天遁地到处抓人吃的大妖,那要在小说中才能见到。
现实生活中,八仙桌那么大的龟精被抓来炖汤,大腿粗细的蛇怪被捉来泡酒,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屡见不鲜。
借着蒙蒙紫光,能看到张虚应浓眉深皱,不过很显然,他并没有替大侄子解惑的意思。
“阿玄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不等张洞玄反应,就见张虚应在黑暗中急退两步,两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捏在手中的明黄符纸被他拍在身上,口中疾念,“天地玄宗、万炁根本、广修亿劫、证我神通!”
而后猛然加速,只听一声闷响,跃起两米来高的中年道士单手抓住了“丽萍豆浆”的招牌铁架。
“嗨呀”一声,张虚应站到了招牌铁架上,与紫色光源只被一扇锈迹斑驳的防盗窗户隔开。
……
陈闲牙关紧咬,听着窗外传来的响动,他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汗毛倒竖,惶恐不安,那是一种大祸临头的不详预感。
紫色契约上,“成”缓缓浮现,陈闲豁然站起,左手伸向熟睡中的李小萌,目标是被维尼熊遮挡住的心脏位置,那团只有他能看到的黑色雾气。
那是被幽能实质化的先天心病,也是他拿来买李小萌十年寿命的“钱”。
十年不长,也达不到他对李小明承诺的“一直陪着他”的要求,但重点不是这十年,而是即将被他抓到手中的“先天心病”。
只要疾病消失,李小萌就能像平常孩子一样健康成长。
而陈闲忍着幽能耗尽的虚弱和被不平等契约带来的反噬后果,强行为李小萌买来的“十年寿命”,则是被他当做自己对这对苦命兄妹馈赠。
这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再多的话,后果会很严重,严重到连他的顶头上司也担不下来的地步。
“还敢放肆!”
“嘭”
陈闲闷哼倒飞,他感觉像是被动物世界中发狂奔跑的野牛一头撞到了胸口。
等他从砸坏的茶几碎片中昂起头来,才看到他原来单膝跪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浓眉寸头的中年道士,道士右拳正在缓缓收回。
但他,终究是没能抓到那团“先天心病”。
漂浮在道士身旁的紫色契约发出一声欢快又清脆的响声,两秒后,碎成一了片紫色光点,缓缓消散。
“你们是打算毁约了吗!竟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陈闲偏头吐了一口带血口水,他根本听不懂这个突然出现的牛鼻子在说什么,但并不影响从他心头升起的愤怒。
“叔…叔叔(啊…哥哥,我要哥哥)”
兄妹都被茶几碎裂的巨大响声吵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李小萌在哇哇大哭,李小明则是一脸懵圈。
烛光消失,但床边多了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此时照亮周围的,就是这个陌生男人身上的金黄光芒。
至于他记忆中的温暖叔叔,现在正躺在茶几碎片中,那张努力昂起的苍白面容上,表情阴沉吓人。
张虚应回头看了看梨花带雨的李小萌,顺带瞥了瞥目光茫然的李小明,被金黄光芒渲染得威严正气的清瘦方脸怒目圆睁。
“他们还只是孩子啊!你这魔人竟如此残忍,贫道今天收了你!”
“阿玄,上来把孩子带走!”
只剩李家兄妹这对“钉子户”的老街中,张虚应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传出老远。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的陈闲这时才看到,二楼防盗窗的不锈钢架子破开了一个大洞,随着寸头牛鼻子的大声呼喝,从洞中钻出了一个背着鼓胀背包的年轻小伙。
“嗤……”
牙膏,牙刷,毛巾,罗盘,空白符纸,朱红毛笔等等物品掉了一地。
不知道扭过头去的寸头道士摆了个什么表情,正面对着陈闲,理着一头“三面光”发型的青年一脸讪笑,“哈哈,那啥…背包被刮破了,二叔你刚才说啥?”
张虚应胸腔起伏,“我说让你把这俩娃带走!”
张洞玄“哦”了一声,忙放下背包,来到床前。
一把把还在哭的李小萌捞上后背,李小明则被他单手抱在怀中。
同一时间,快速回头的张虚应右手一扬,“急急如律令,封!”
“嗡”
黄芒一闪而逝。
刚刚站起的陈闲脸色瞬白,他有种极为强烈的预感,即便现在的他能够施展瞬移,也出不去这间屋子了。
“这人是谁!是组织的敌人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道士孩子,让陈闲开始变得愤怒,变得焦躁不安。
至于抱着李家兄妹的帅气青年,陈闲并没有多看。
因为现在手捏剑指,指间还夹着黄符的寸头道士,让陈闲有种去动物园看狮子,然后不小心掉到铁笼里的感觉。
那是近在咫尺的惊心动魄!
张虚应十指变换步罡踏斗,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陈闲看了看他道袍下摆露出的棕色凉鞋。
“丹天火云,威震乾坤,上摄妖炁,下斩邪氛,飞电烁烁,扬风无停,急急如律令!”
“轰…”
陈闲的目光被电光充斥,对于耗尽幽能的他来说,反抗成了一种奢望。
耳朵听不到声音,陈闲发现他周围的事物似乎都被放慢了1.25倍。
“这就是临死前的感觉吗?原来真的像电视上演的那样,那接下来,我是要把这冗长的一生在脑子里过一遍吗?对不起了雪儿,我等不到你回来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