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之前见过?”陈昀看苏尘对陈清芷行如此大礼,有些诧异。
陈清芷嘟着嘴道:“爹,这个登徒子就是今天宴请的人啊,不好,不好!”
“怎么是登徒子了?”陈昀和叶婉怡甚是困惑。
苏尘有些尴尬的将那晚喝醉酒之后,误闯后院的事情说了一遍。陈昀心中有些不喜,但终究没说什么。叶婉怡却笑道:“芷儿啊,子清可是救了你,你怎么说他是登徒子?”
“就是登徒子!”陈清芷哼道。
苏尘道:“师娘,这确实是学生的不对,随意闯入后宅,太失礼了。”
“没事没事,都是小事。子清,文勇,快坐下吧。”叶婉怡伸手,将苏尘和张文勇请入座。
苏尘和张文勇一到,这家宴也就正式开始了。陈昀作为主人,自然先行说了几句,敬了杯酒。苏尘和张文勇急忙回礼,又敬了陈昀一杯。
叶婉怡吩咐后厨做的菜,随之逐一端上了酒宴。叶婉怡吩咐后厨做的,大都是扬州有名的菜肴。扬州菜历史悠久,也称淮扬菜。其菜肴最突出的特点便是极注重刀工,每道菜端上来,看着都如此赏心悦目,仿佛那些菜不是菜,而是一个个精美的艺术品一样。八宝葫芦、琵琶对虾、菊花海螺、扬州五亭桥……等等等等,口味丰盛,道道鲜美。
席上,陈昀喝了几杯酒,待喝得有些上了头,就把刚刚的不快忘光了。他开始夸奖苏尘的那首《满江红》。
“子清啊,这首《满江红》,你是如何作出来的?当日我与你师娘正在楼上,倒没看到细节。”陈昀问。
苏尘于是将石潜和齐志远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其中主要讲了石潜,对齐志远,只是一语概括。陈昀听完,点点头,道:“石潜也是扬州极负盛名的少年才子,不过比起当年的你,终究差了一些灵性。这些年,你名声渐落,石潜却善于钻营,一跃成为了扬州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幸好浪子回头,你终究重新压了那石潜一头。石潜的《满江红》不是不好,只是你的《满江红》太好了。我看了之后,胸中竟也起了无限愤慨。倘若岳将军再世,也一定会对你赞誉有加的。”
苏尘赶紧道:“老师过誉了,学生能有今日,还是老师的殷切督促,若非如此,学生也不能迷途知返。学生敬老师一杯。”
陈昀欣然又干了一杯,却忽然又对张文勇道:“文勇啊,你以后要多向子清学习。舞刀弄枪,耽于酒色,始终不是正途。这大陈天下,讲的还是文以治国。练武,终究不是正途。”
苏尘听了陈昀的话,甚是奇怪。陈昀乃是主战派的一员,怎么现在反而讲文不讲武了?他却不知道,虽然很多文人主战,想要收复黄河失地,然而对于理学当道的大陈文人们来说,让士兵们出生入死,他们是十万分赞成的,然而若让他们身边的人不学文而学武,却又万万不可。
况且其时理学虽然已成为了大陈最流行的学问,但却始终登不上朝堂。大陈很多任宰相都曾经下令焚烧理学书籍,甚至不让推崇理学的文人当官。陈昀当官时对理学知之甚少,待辞官以后,才慢慢开始学习起理学。这理学越学,自然越是深奥。陈昀的观念也就越来越与之前不同。
张文勇浑不在意的说道:“姐夫,练武有什么不好?练武也可以上阵杀敌啊?”
陈昀道:“武夫能十人敌,百人敌,但是终究力有不逮。唯有学理,方能通晓军事,成万人敌。你见过哪个大将军,是自己下阵冲锋的?空有武力,却没有头脑,只是一杆锋利的枪罢了。”
苏尘道:“老师说得对。”
张文勇看了苏尘一眼,知道苏尘是为自己开脱,他只好道:“文勇知道了,以后会认真学习的。”
陈昀满意的点点头,道:“理乃万物,你多多研读圣人学问,自然会明白此中道理。子清,你是不是明白了?”
苏尘心想,我明白什么啊?对于理学,我好像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历史课本上学过。不过他情知不能顶撞老师,于是状若了解的点点头。
这时候,陈清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陈昀立刻不悦的道:“芷儿,你笑什么?”
陈清芷收了收自己的笑,道:“爹爹,我看这个登徒子不是很赞同你说的话,同意的太勉强了,真虚伪。”
陈昀眉毛一竖,道:“男人说话,你一个女孩子懂什么!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回去!”
“我还没……”陈清芷委屈巴巴的说。
叶婉怡见陈昀好像要生气,赶紧安慰道:“芷儿口直心快,你别放在心里。”
陈昀冷哼道:“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为人女的,整日疯来疯去,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样子,若是被旁人见到,一定以为这是谁家的野丫头,不是我陈昀的女儿。”
叶婉怡见陈昀这个样子,明显是喝得有了些醉意,她不好在外人面前顶撞丈夫,只是含糊答应。
没想到陈昀紧接着又说:“你也是,一个妇道人家,每天出入商行,与那些商人讨价还价。实在丢人。”
叶婉怡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她反驳道:“如果我不与他们讨价还价,我偌大叶家,偌大的生意,又该怎么做下去?”
陈昀道:“圣人云,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进了我陈家的门,本应该从着我的意愿,然而我这些年太放纵你了,现在倒好,你反而教训起我来了。”
叶婉怡听罢,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早知道陈昀对自己外出做生意这件事很是介怀,但陈昀平日里从未说起过,想来今天喝了些小酒,终于找了个由头,教训起她来。叶婉怡有心辩解,又恐怕堕了陈昀的面子,只好沉默不语。
张文勇见姐姐受了欺负,立刻高声道:“陈昀,你枉为大学士,怎么能说这种话?这些年如果不是我姐姐资助你,你上哪里做那么大的官,考你的学问?现在倒好,竟教训起我姐姐来了?”
陈昀道:“女子三从四德,本是天理,我又何错之有?”
苏尘见好像要打起来一样,赶紧拦着张文勇,劝陈昀道:“老师,您喝醉了,还是快去休息去吧。”
陈昀还要再说,叶婉怡招了招手,旁边走过两个家丁,将陈昀强行掺了下去。
“子清,让你见笑了,你老师啊,最近研究学问研究得有些发疯了。”叶婉怡无奈的说。
苏尘道:“没有,师娘。其实我觉得老师说的太片面了。师娘的辛苦,学生看在眼里,如果没有师娘,陈家叶家也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好。”
“哈,子清看的透彻。哼,旁人都能看明白的东西,偏偏陈昀那个老家伙看不明白。我看他的学问,是钻研到狗肚子里去了!”张文勇不满道。张文勇向来和陈昀不对付。
叶婉怡却十分好奇的问苏尘:“子清,难道你不觉得女子应当三从四德吗?”
苏尘道:“这个……其实在我看来,无所谓的。”
“此话怎讲?”
苏尘道:“所谓天理,所谓三从四德,说到底还是人规定出来的东西。既然是人规定的东西,那我同样是人,便废掉重来,又有何不可?况且,所谓夫死从子,实在有些荒谬,倘若做母亲的还要依着儿子,那于伦理纲常来说,又是一种违逆。这些东西本就无用,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男人能思考,女人也能,那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对男人惟命是从呢?这也太不将女人当一回事了。”
这番话说出来,张文勇叶婉怡和陈清芷都奇异的看着苏尘。苏尘有些不自然。其实他这些话,在现代看来,实在平常,现在男女平等已是公认,更有女权主义者每日对男宣战。他这观点,其实只是现代最普通的观点而已。但放在大陈,却实在有些离经叛道。理学流行已久,但凡是个女人几乎都知道三从四德,她们也已经将这当成了自己的人生准则。然而却从未有人想过,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听男人的话?想必是因为制定规则的是男人,所以男人为大,女人为小;倘若制定规则的是个女人,那一定会反过来的。
叶婉怡深深看了苏尘一眼,眼中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色彩。陈清芷在旁边说道:“没想到你这个登徒子,还挺有想法的。嗯,我很赞同你的话,谁说女人一定要听男人的话了?”
苏尘笑道:“那你是不是可以不叫我登徒子了?”
陈清芷想了想,道:“好吧,以后我就叫你苏尘。苏尘,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苏尘佯装不知,逗道:“不知道。”
“我叫陈清芷。”陈清芷正式自我介绍道。
“陈清芷,很高兴认识你。”苏尘笑道。
“哦?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陈清芷忽然脸红了一下。
陈昀走了之后,张文勇一定要拉着苏尘继续喝酒,以庆贺苏尘刚刚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这一喝,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叶婉怡早已去睡了,陈清芷却精神得像个夜猫子。张文勇最后喝多了,便让陈清芷将苏尘送出去。
送到门口,苏尘回身道:“好了,陈小姐,就送到这里吧,撒由那拉。”
“撒由那拉是什么意思?”陈清芷问。
“就是,后会有期的意思。”苏尘笑道。
“嗷,那撒有哪拉。”陈清芷有样学样。
“撒由那拉。”苏尘忍着笑,从陈府走出来。
拐了几个弯,苏尘觉得有些尿急。他四处看了看,见似乎没什么人,就跑到路边,释放自己身体的废水。
水缓缓往外流,苏尘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赶紧收起自己的枪,回头看去。
这一回头,苏尘眼前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