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向来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将一切风险避到最小。这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所应该具备的最基础素质。此时在宫廷之中,与三位大官相争,看着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举动,毕竟苏尘只是一个毫无功名的草民,草民和官斗,根本不是其乐无穷的事。
但此时的苏尘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们在侮辱一个为国捐躯的功臣,也因为对面有一个人,叫王宇修。但这都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苏尘是康王的人。
这是苏尘敢于和他们叫板的依靠所在。有康王在,只要他懂得分寸,那么就算得罪了他们三个,又能如何?苏尘不在临安混,更不是朝廷命官,有康王罩着,这三个临安的官,还能管到他扬州的苏尘不成?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朝堂之上,如此大放厥词?郑阔其人,不过一届武夫,凭何能封王下葬?”其中一人对苏尘怒语相向。
苏尘道:“不知三位大人,高姓大名?”
“本官陆昌。”那人哼了一声,十分不屑。
“本官王宇修。”王宇修,苏尘已经知道。
“本官张思,你自称草民,如何能够进得待漏院?莫非乃是私闯皇宫?”最后那人上来就给苏尘扣了一顶大帽子。
苏尘笑道:“草民虽是草民,不过我家主人却不是。”
“你家主人是谁?就算你家主人是一品大员,也不可随意带人入宫,这乃是死罪!”张思留着八字胡,四十多岁,满脸皱纹,看起来倒是威风凛凛。
苏尘道:“我家主人是不是一品大员我也不知,不过我家主人,倒是个王爷。”
“王爷?”三人对视一眼,“哪个王爷?”
苏尘道:“我家主人,乃是康王殿下。”
“康王?!”三人顿时心惊,立刻想到,苏尘乃是扬州人,那么他的主人,自然而然就是扬州藩王,康王陈诰了。
王爷与朝臣却又不同,皇帝的亲弟弟,带着一个平民入宫,倒也无可非议。况且,康王陈诰,可与其他王爷不同。其他王爷多是混吃等死的,这个王爷,可是带着大陈打了数年的金人。
张思哼了一声,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是无法治罪苏尘了,于是不再纠结于此。他转而问道:“就算你是康王殿下的随从,但我三人论事,如何轮得到你一个后辈大放厥词?”
苏尘看了一眼王宇修,道:“草民本是不敢的,但是听闻三位大人所言,似乎郑相爷毫无功劳可言,实在有些不忿。郑相爷北伐胜利,难道不是开疆扩土之功?有此功劳,便是封王下葬,也无不可吧?况且,古人云,人死为大,如今郑相爷身死,三位大人却在这里对他颇为不敬,草民觉得,此为非礼也。”
王宇修道:“苏尘,我知你乃是少年诗圣,但作诗作得好,不代表就知道朝堂之事。妄议朝政,其罪当诛。”此时王宇修心里吃惊不已,他本去过扬州,让陈昀将苏尘逐出师门,本以为苏尘自此再无出头之日,却不知什么气运,苏尘竟然搭上了康王陈诰。
苏尘仔细看了看王宇修,王宇修大概四十余岁,胡子很长,一张长脸,看起来颇为老派。但苏尘怎么看王宇修,都觉得此人讨厌极了。
苏尘道:“我非妄议朝政,只是在事言事在商言商,三位大人觉得郑相爷不可封王下葬,草民却觉得郑相爷可以封王下葬,难道这也不允许吗?”
陆昌怒道:“子曰,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你不过无名小辈,安敢不知进退?”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苏尘不知进退,实在没有礼数。陆昌一出口,就开始在道德上抨击苏尘了。
苏尘倒是读过《论语》,可惜没背多少。这句话更是几乎没什么印象。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和陆昌辩驳。苏尘道:“我们是在讨论郑阔郑相爷的问题,难道因为我辈分之小,而无名于学士之前,就没有说话的权力吗?子曰,当仁不让于师。我觉得学士您是错的,便要当仁不让,此行有何错之有?”
幸好自己还知道当仁不让这个词。苏尘暗自心想。
陆昌还要说话,王宇修将陆昌拦下,问苏尘道:“好,那就说郑阔之事,你说他有封王下葬的资格,那么请问,他有什么资格?”
苏尘想了想,道:“第一,大陈有训,凡开疆扩土者,皆可封为外姓王;第二,郑阔为人所害,乃有冤屈,陛下知其志,赐其王爵,有何不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陛下都同意封王下葬,哪里轮得到你们三个学士在这里大放厥词?”这第三点和周总理的话如出一辙。周总理曾说,人民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算老几?此时苏尘说,陛下都同意了,你们几个算老几?
现代中国自然是人民做主的,所以人民喜欢,旁人便啥也不算;大陈却是皇帝做主的,那么皇帝愿意,这三个翰林院大学士,又算个屁?
“你——!”三人被苏尘这一句话噎得不轻,刚刚他们说苏尘“大放厥词”,现在可好,现世报来的快,苏尘直接给三人回了一句“大放厥词”。
张思道:“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我们所言,乃为大义,陛下缘何不听?”
苏尘针锋相对道:“你们说你们是大义便是大义吗?”
张思道:“圣人之言,我辈之训,我之所言,皆从圣人,如何不是大义?”
苏尘道:“圣人之言,我辈之训,我说的话也是听从了圣人的,那么我说的是不是也是大义?”
张思怒道:“你乃是强词夺理!”
苏尘笑道:“那你怎么就不是强词夺理?我想请问,郑阔郑相爷为何不能封王下葬?”
王宇修道:“郑阔在位,无甚功绩,只有北伐一事,也不过是夺回了一些我大陈失去的旧土而已,算不得开疆扩土。况且其死于非命,非于战场阵亡,又怎能封王下葬?”
苏尘道:“夺回旧土便不是开疆扩土吗?请问王学士,如果郑相爷不夺回来,那些旧土能够自己回来吗?”
“这……”王宇修顿时语塞。
另一边,陆昌和张思已是怒不可遏,两个人开始了极其夸张的子曰子曰。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子曰,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於刑戮……”
苏尘和他们正常辩驳,还能稍稍糊弄两下,此时子曰子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如海浪层叠,绵绵不绝,顿时觉得头昏脑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忽然很是佩服这些迂腐的大学士,整日里之乎者也,好像这之乎者也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一样,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乐趣。
一时间,待漏院里满是张思和陆昌的之乎者也。苏尘沉默片刻,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大声喊道:“子曰,你们不要再学我说话了!”
此言一出,张思和陆昌都愣了,王宇修更是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哈……此言在理,此言在理!”就在局面陷入某一种尴尬的时候,一声长笑,打破了沉默。
苏尘转头看去,却看到康王和一个容貌相仿岁数相近,身穿黑金相间龙袍的老者走了进来。发出长笑的,便是这位老者。
看到来人,王宇修三人顿时惊诧下跪,长呼一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尘见势不妙,赶紧跟着下跪。
他心中自然明白,眼前这位,就是大陈最高统治者,文宗陈谌!
(子曰,你们不要再学我说话了。记得好像是从《庆余年》里看来的,当时觉得这句话可真智慧,古代辩论,只要这一句,对方必定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