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言从混沌中醒来,已是半个月之后。
彼时姜灼衣正坐在案前看一册古籍,嫣红的摆从椅上倾泻下来似一束半凋的玫瑰,美艳的脸在清冷的烛火下少了几分烟火气,多了几分属于神的不近人情。
瓷言这时才注意到,她的眼角有一粒极为精巧的泪痣,更像是某位技法极高的画师点上去的,严肃时高贵,嗔笑时妩媚。
“你醒了?”姜灼衣放下古籍说道。
“嗯。”瓷言的魂力尚若,暂且还不能多言。
“我想,你应当有许多事情想要问我,我也有许多事情想问你,但你现在魂力虚弱,不能多言,这事我们便放在后面说。现在,我想告诉你一些我知道的事情。”姜灼衣坐到瓷言面前,表情是难得的严肃。
“你只知道自己是妖怪,是命轮破损后落入凡间的一粒星辰,却不知道自己在重返庭华山的路上死了,飞升成神。可是因为你先前同恶罗王做过交易,你原有的神格已被恶罗王剥夺,所以在会在飞升的时候重塑神格。”
“但是,重塑神格是以牺牲记忆为代价,你不愿自己有关宋青衣的记忆被抹去,发动了命轮的法咒强行终止重塑。“
“命轮是掌控时间的法器,它的法咒有停止时间的巨大威力,你看似终止了重塑,其实也只是暂停了时间,延长了重塑过程。“
“这也是你几百年后死去的原因——身体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神格重塑失败,成为不伦不类的半神,最后因躯体完全衰老死去。”
“因为你在发动法咒之前记忆已经被剥夺了一部分,所以你才会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庭华山。你只记得宋青衣曾承诺过会回来,你对他也有一种强大的执念,所以你才会强行封印庭华山,在那个时间静止的领域里等了他五百年,直到死后化作一缕魂魄,也还是坚持留在那里等他。”
“上次我去找你的时候借助了命轮的力量帮你复原记忆,所以你才能够想起完整的经过。”
“嗯。”瓷言发出微弱的应答声。
“还有一个事情,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姜灼衣叹了口气,将引魂灯放到瓷言面前。
“宋青衣,来过魂归里。”
瓷言蓦地睁大眼睛。
姜灼衣念了几句拗口的咒语,引魂灯灯身顿时大亮,里面的魂火越烧越烈,像一池滚烫的岩浆,迸出骇人的热度。
忽然,无数团火苗逃出了灯壁,照得整个屋子亮如白昼。
姜灼衣瞅准时机,抓过一团青色的火苗。
其他火苗像是收到了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乖乖地重新跳回青皮灯笼里。
姜灼衣摊开掌,那团火苗像一个好奇宝宝,左飘飘,右瞅瞅,一会儿在桌子上转圈,一会儿在书柜前跳舞,不一会儿,飘到了瓷言面前。
火苗围绕了瓷言转了两圈,好似在细细打量她,忽然,它整个身子抖了起来,拼命地往瓷言身上凑。
姜灼衣将激动的火苗重新捉了回来,塞进了灯笼里。
那火苗好似不甘心,想要沿着灯壁爬上去,又被姜灼衣用指头给摁了回去。
折腾了许久,她长叹一声:“如你所见,这便是宋青衣。他认出你了。”
瓷言整个人都坐了起来,她不敢相信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大师兄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老实说,还有点可爱。
“他......”瓷言满腹疑问,却又在收到姜灼衣制止的眼神后闭嘴。她不能多言。
“五百年前,宋青衣曾来到魂归里,以魂换愿。”
姜灼衣眼前闪过那个清瘦而又俊挺的少年一脸坚定的样子。
“他的愿望是,在他成亲的那晚,在掀开新娘盖头的时候,看见的是你的脸。”
刹那间,瓷言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好像什么要涌出来,可是鬼是不能流泪的,她就只能任它酸涩着,心里像被挖去一块。
“你应当知道,每个人的命数从生下来便已经注定,不管过程再怎么改变,结局也都还是会一样。“
“来到魂归里的魂魄我都会劝他们选择以一个长达一生的圆满的梦境去代替他们夙愿的实现,因为结局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所以许多人选择了梦境,但宋青衣选择了夙愿。”
”我想,还有些事情你应当知道了。“
说完,瓷言施了个术法,空中出现了一道水幕。
随着一抹银光注入,水幕上呈现出了宋青衣视角的一幕幕,包括和敬子瑜作交易时的画面。
瓷言失踪后,宋青衣苦寻无果,一天,敬子瑜主动找上了他。
她一来便说:“我知道瓷言现在身在何处。”
还未等宋青衣发话,她便抢先说:“我这次来,是想同你做个交易。”
她将一缕墨发别在耳后,“我知道瓷言是个妖怪,也知道你知道她是个妖怪。现在全门派上上下下都在找她,大家都找得很辛苦,但是如果大家知道自己找的是一个隐瞒身份欺骗大家的妖怪,我又告诉他们她的行踪,你说,届时会产生什么后果?”
会产生什么后果?瓷言本就貌美不似常人,再加上敬子瑜在门派内的声誉,她只要稍改措辞便有一大群人倒戈相信。
清风门本就仇视妖怪,一旦门中弟子发现他们平日疼爱有加的瓷言竟是妖怪所化,不管她是否害人,都会认定她是居心不良、图谋不轨。
届时,只怕认为自己遭到欺骗的弟子们会不顾一切地追杀瓷言,再加上敬子瑜提供的行踪......
宋青衣神色骤然变冷:“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如果你愿意娶我,我就对瓷言的身份和行踪缄口不言。”敬子瑜露出得逞的笑容。
“如果我不愿意呢?”
“后果自负。”
“我答应你。”只是思考了片刻,他便答应了下来。
敬子瑜也没有想到宋青衣竟然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微微有些惊讶。
可是尽管这样,她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反而心里更加嫉妒了。
“你就那么喜欢她?”她咬牙道。
“是,”宋青衣答,顿了顿,冷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不是最好的姐妹吗?”
“谁和她是姐妹!我与妖怪的仇恨,不共戴天!”敬子瑜恨恨道。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不甘心地追问:“你明明比我更讨厌妖怪,为什么还要拼命维护她?”
他背过身,继续擦拭佩剑:“在我的心里,妖怪有两种,一种是瓷言,一种是其他妖怪。前一种我喜欢,后一种我讨厌。”
.......
瓷言沉默地看完,整个人好像又苍老了一些。
“兴许,他是爱你的。只是,太迟了。”姜灼衣说。
瓷言还是处于沉默出神的状态,姜灼衣知道,刚才的画面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她所看到的东西,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好像人总是这样,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才肯承认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一如宋青衣。
可是缘分这个东西是很磨人的,就算是互相喜欢,太早或太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都会错过。
如果说彼此相爱就会有好的结果,那么在这之前一定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
否则,一切都只是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