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雅殿内,一片死寂。
白蘅芜铁青着脸,看着地上的人,哆嗦发抖的世玉,胆小低头的流萤,还有……
依旧有些许不忿委屈的程曦。
谁也没说话,就静静的跪着,静静的看着。
僵持了半刻,双音拿了朝服过来,白蘅芜起身冷冷的看着程曦,忽然弯下腰来,伏在程曦耳畔说道:“你当真让本君失望!”
骄纵任性,是他程曦,挑剔考究,是他程曦,善妒如此,还是他程曦!
这几年,他还是一点都藏不住他的心思!
看着那俊美异常的眉眼,那凤眸流转生情,墨眉似柳,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玲珑,那轻薄红唇,似樱桃甜腻,总是俏语娇笑,让人垂爱动怜。
只可惜,这里并非王府,而是九霄城,是连一只蚂蚁都应该知道哪里不能爬的宫禁!
他那点小家子气的狭隘心胸,根本不容于此。
白蘅芜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巍然殿。
居亦龙不知睡了多久,只是模糊间记得白蘅芜来过,却又不见,反反复复几次睁眼又无力闭上,直到午后,才渐渐有了些精神。
枕夏与寒玉都在,居亦龙勉强睁眼开口问道:“天君昨晚是来过吗?”
他恍惚记得,有人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
枕夏点头说道:“可不是嘛,主子你是不知道,深更半夜,天君急匆匆的从书雅殿赶过来的!一晚上没睡,就守着主子来着!”
居亦龙愣在那里,半响没说话。
他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他的一场病,居然能把天君从程曦枕畔拉过来,也不敢相信,天君居然守着他一夜……
居亦龙忽然想到白蘅芜一夜未睡,早朝岂不是……
“那,那天君早朝……”
寒玉在一旁冷静说道:“天君朝服放在了书雅殿,今晨去取,听见了程才人妒忌之言,直接回了凤仪宫,罢朝未去,当下,该是在批阅大臣们的奏折。”
寒玉话音未落,只听身后有人过来,声音正是双音。
寒玉转头,只见双音过来说道:“双音见过温徽仪,现在相国正在凌霄殿与天君禀事,天君不得空,便让双音过来瞧瞧温徽仪的身子。”
居亦龙露出一丝苍白浅笑来说道:“麻烦你回禀天君,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双音瞧着他,的确是比昨儿晚上精神一些,不过也是虚弱得很。
转头看向许太医,许太医也说道:“温徽仪烧退了,已经无大碍了,静养三四日便能安好。”
双音听了点头说道:“如此,双音就回去了,温徽仪,双音告退……”
“这个周瑛真是年纪大了,碎碎叨叨的!本君听了半日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大事!”
殿门口,响起了白蘅芜的怨念。
双音尴尬的翻了翻白眼,这速度,还让我来跑一趟做什么!
居亦龙听见白蘅芜声音,忙坐直了身子,下一秒被白蘅芜按了下去。
“烧退了吧?”白蘅芜摸了摸居亦龙的额头,感觉好像没有那般滚热了。
许太医只得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居亦龙感受着白蘅芜手心的温度,是淡淡的寒凉。
见殿内宫人皆退了下去,居亦龙反拉过白蘅芜的手道:“天君,外面天气凉了,您别穿少了。”
“这连日的大雨可算是停歇了,”白蘅芜看着外头阴沉沉的样子说道,“怕不过半月,就该下雪了。”
居亦龙看着白蘅芜眼下有些青肿,心下有些过意不去道:“听底下人说天君一夜未睡,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白蘅芜摇头道:“我哪也不想去,你是不知道,秦昭华最近忙于招入宫女的事情不得空,程才人那我也不愿过去,白承书和陆侍郎呢,天天研究酿酒的事情,无暇顾及我,剩下的我又不喜欢,凤仪宫更甚,双音现在与松竹交接御宫司事宜,闲不下来,也没个人陪我说话,我就只能在这待着了。”
居亦龙腼腆一笑,自是明白白蘅芜的心思。
自从白蘅芜从书雅殿离去,半月将过,再也不曾来过。
程曦每日请安要么是醉醺醺的,要么是淡淡不理人,秦若筠得知当初原由,因天君不曾说什么,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二月初一,合宫请安,程曦最后一个到。
秦若筠脸色不大好,看着程曦请安还算合乎礼节,也没说什么,便让他入座了。
秦若筠不理会程曦,偏头问向居亦龙道:“温徽仪,这几日可还咳嗽么?”
居亦龙忙道:“承蒙昭华关心,臣内已经大好了。”
养了半月,白蘅芜可是金贵着居亦龙,一点咳嗽都不许出门去。
程曦冷笑一声道:“到底是温徽仪这身子骨弱,养了半个月,才出来走动。”
居亦龙抬眼看了看程曦,拦住了身后欲说话的枕夏。
“说起来,天也是冷了下来,眼见着,过几日就该下雪了,”秦若筠岔开话来说道,“各宫的过冬份例,御宫司都分置好了,一会散了,便都回宫瞧瞧,少什么,缺什么,再去御宫司领。”
外头阴沉,秦若筠便又说道:“冬日下雪,雪后必定难行,从今日起,请安三日一来便可。”
众人起身道:“多谢秦昭华。”
程曦忽的笑道:“秦昭华思虑周全,冬日漫长,是个躲懒的好季节。”
秦若筠看着程曦唇边若隐若现的笑意,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这些时日,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不止秦若筠,居亦龙也有察觉。
程曦的笑从来只有谄媚与高傲,从不见此时眼中还隐隐有些阴鸷……
居亦龙低下头去,只瞧着手里的茶盏,那温热气丝,游离于茶盖之外,消散于这一方天地中………
请安过后,众人纷纷离去,窗外,已经有薄薄一层雪花飘零,小小的,微不可见。
居亦龙,白煜,陆成勋三人走在前头,身后程曦不急不慢的跟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世玉看着自家主子唇边勾勒的倾世笑颜,心里总是冷颤着……
轻扬的雪花飘飘然,轻薄几乎落地成水,却是绵绵不绝。
直至黄昏,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凤仪宫中,白蘅芜用过晚膳,想起来了宸宁宫,回头问双音道:“松竹最近可以了么?”
双音道:“差不多了,松竹办事能力是不马虎的。”
“那就该交代的都交代下去吧,”白蘅芜道,“到月末,御宫司就让他管着了。”
“是,天君,”双音点头道,“如此,双音也是清闲不少了。”
“闲也是几个月,”白蘅芜有些抱歉的拉过双音道,“秦昭华定了宫女规制,三月初过完年,就该有第一批宫女入宫了,舒云管着九霄城这么多宫人,再加宫女也是难为他了,我想着,你有空,也方便管理宫女,过完年,你是又有活干了。”
双音也是笑了笑道:“好吧,几个月也好啊,双音也可算是偶尔能睡个午觉偷个懒了。”
收了晚膳,白蘅芜回了寝殿,随手翻着书问道:“御乐司的琴做好了么?”
双音点了点头道:“做好了,晚膳前便送来了,都是按天君吩咐做出来的。”
“那就好,”白蘅芜提起琴来,柔声笑道,“明儿我去早朝,你替我送去巍然殿,告诉他,我下了早朝便过去。”
这一夜,小雪飘零,到大雪纷飞。
晨起睁眼,拉开窗幔,入眼便是这冰雪白玉。
巍然殿内植的是腊梅,黄澄澄的映着红墙白雪,美不胜收。
居亦龙早已经醒了,看着院子里秋晨与几个小宫人扔雪团打闹,唇边不觉勾起淡淡浅笑。
这样静默清闲的日子,这一场催得花开的初雪,当真是给他今年生辰最好的礼物。
早膳是一碗虾仁蒸蛋,山药粥,还有几碟小菜。
都是秋晨的手艺,居亦龙吃着吃着竟也习惯了,导致原本应该在殿内伺候的人,愣是把自己安置去了小厨房……
秋晨俨然是开心的。
双音叩响了巍然殿的门,秋晨过去看门,看见双音来,顿时收了欢脱,肃然退至一旁。
他怂。
不远处帮忙扫雪的寒玉看见双音进来,平静的眸子跃起一抹亮色。
今儿的双音一身鹅黄色披风,在冬日雪景中,格外温热柔和。
双音余光瞥见寒玉,轻轻一笑,便进了殿内。
居亦龙刚刚洗漱穿衣,冬季殿内炭火充盈,的确温暖,坐在窗边,也不觉有寒风凛冽。
“主子,双音来了。”枕夏提醒一句。
居亦龙抬头看见双音,便笑道:“双音姑娘来了,可是天君有何吩咐?”
双音向后撇一眼,身后宫人自向前一步,把手里东西递给枕夏。
看样子,是把琴。
只听双音说道:“天君记挂温徽仪生辰,一早吩咐了御乐司制作此琴赠予徽仪,让双音先送来,待天君下了早朝,便会过来。”
居亦龙谢过天恩,双音也不久留,待人走后,居亦龙缓缓打开琴盒,眼眸一亮。
那是一把用了上好白玉做的琴轸和雁足的琴,古韵精致,用料珍贵,做工繁复,定是早早吩咐制作的。
天君待他如此上心。
不单居亦龙心神微漾,连枕夏也看得出天君的用心。
半响,居亦龙才起身,舍得把琴放到原本的琴桌上。
“这琴桌有些简单了,”居亦龙左看右看,觉得不搭,“赶明儿你去御宫司要一个配得上的琴桌来。”
今儿,就将就着用。
居亦龙坐在桌后,抚琴闻音,不多时,一曲古调,缠绵流觞。
枕夏沉浸于那琴声悠扬,隐隐听得了院内有女子笑语。
居亦龙停手抬头,行至窗前一瞧,只见腊梅树下一抹淡紫色身影,绣着精致合欢花纹,勾了银丝,在雪景映照下如同星光盈盈。
女子笑语嫣然,折了腊梅,细嗅花香,纤瘦身影包裹在那空空披风之下,更显柔媚。
那一幕印在了居亦龙心头,白雪红墙,腊梅紫衣,莞尔一笑,娇俏嫣然。
次日枕夏取了新琴桌回来,便看见居亦龙的画案之上,多了一幅《初雪摘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