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小北。”没过一刻中,荣桦就来了,还没进门就大呼小嚷的。
齐北本来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练字,被他一声,纸上甩出几点黑墨,好个难看!
刚要发作,又想着他从来如此,又是北谌烦请人家来陪着自己的,便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
荣桦刚好这时走了进来,见齐北闭着眼睛,就问:“小北,怎么了这是?身子不舒服吗?”说着还用手背探探她的额头,试温度。
齐北真是没办法,偏开头,“荣哥哥,我没有不舒服,刚才写字久了,眼睛酸着了。”
“没事就好,正好我来了,你也歇歇,咱们说说话。”荣桦放下心来,自顾自地坐在一旁,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齐北把桌子上的笔墨收拾起来,又坐了回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说到了荣桦的身世。
“荣哥哥,我从来没听过你说家人的事,他们都在哪里呀?”齐北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另一只支着下巴。
荣桦见她这么好奇,也就说与她听了。
原来,荣桦举家籍归神界树族,祖父几辈都跟着树神,做些传令跑腿的差事。
本来平淡喜乐,可就在荣桦八岁那年,出了大事。
那日,荣桦从别处小妖处玩耍回来,进门发现,屋子安静的厉害,四下看看,竟一人无有。
有跑到附近几处邻居家询问,却都说不知发生了何事。
荣桦在家门口的门槛上坐着,等了三天,都没等来一个人,一句消息。
村里渐渐传开,荣家一家人神秘失踪,其实是犯了阴鸷之罪,被抓紧神狱去挨鞭子受刑了。剩下的那个小男孩因为出门没在家才逃过一劫。
“那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吗?”齐北打岔问道。
荣桦目光炯炯,“当然不是了!我荣家虽然在林王身边干的是碎差,却从不干那阿谀奉承,谄媚讨好之事,更不会去伤天害理!”
当初族长问他时,他也是这般回答的。可这世道向来如此,你不犯人,也会有小人算计你。
这荣家也是,其实他家祖上是林王身边的体面之人,因着后来经历多了,傲气减削,便解甲归田,想着过闲散日子。
林王也是念着他荣家从前的功绩,又顾着荣老太爷的心愿,才给了他们世袭碎差,清闲且能养家糊口。
这段缘故自然是有别人知道的,心里嫉妒就罢了,又拿出来编排人。
如今见荣家出了这等莫名其妙的事,可不是得费尽力气地泼脏水,以平素日之妒。又因为树神没有过问,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荣桦那是只八岁,再如何懂事,也还是个孩子。没了家人的庇护,如何生存?
嫉妒他家的又不在少数,偶尔有心善的大娘大婶给他一个热包子一碗热粥。第二天那家的院子定被人搅和个乱七八糟,这是在警告让她们少管闲事。
久而久之,即便是可怜荣桦,也不敢多说一句,多近一步。荣家人一个影儿也不见回来,就这么着,荣桦成了孤儿,没人管的野孩子。
他每天就只靠着去山脚捡些烂柴火和酸果子来度日,人也是越来越瘦。
原本村里孩子中间,荣桦算个大个子,现在瘦的敛腮眍眼,活活一个竹竿子。其他那些孩子,听了家里大人的浑话,也跟着开始欺负他。
路上见了他,就高声嚷着“野孩子来了,快跑啊!”。还拿石头子儿扔他,往他身上啐口水。
起先荣桦还知道还手还嘴,也是三天两头的跟他们打架。族长知道了赶来拦着,可又碍着那些孩子的家里人,不痛不痒的就过去了,再到后来,就不再管了。
有一次,那群欺负他的孩子里,有个手黑的捡了一个烂瓦片,直接摔在荣桦额头上。亏得荣桦还知道躲,没被砸个正着,却终是鬓角被划破了。孩子们一看,出血了,呼啦啦地都跑开了。
荣桦捂着伤口,体力不支,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眼前满是猩红的颜色,伴着血腥气味,眼眶变得湿湿的,哭了。咸苦的泪水和热热的血混在一起,半张脸都花了。
这是他自家里出事后,头一次哭。每次想哭时,他都强忍着安慰自己,“阿爹说你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荣桦这样想,也是心里笃定,爹娘会回来,他们从来都是最疼自己的,不会忍心丢下自己!
可是,就在他满脸是血的时候,娘没有出现帮他擦擦伤口,轻轻吹吹。
就在他被一帮孩子围着欺负的时候,阿爹没有出现赶跑他们,抱着手臂对他说“儿子,下次别给他们欺负你的机会。”
就在街坊都像避瘟神似的关着门时,娘没有出现,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就在那一刻,荣桦才真的明白,爹娘不会回来了,自己再也没有家了。
话到此处,没了声音。
齐北看向荣桦,发现他搭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眉头紧锁,眼睛里满是光,透着痛苦和失望。
拍了拍他的手背,“荣哥哥,都过去了。那些不好的人都不在这里,我和荣哥哥都是你的亲人。”
听见齐北说话,荣桦眼里的痛苦之色,淡了一些,慢慢转过头来,牵强一笑,“对,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齐北心里也知道,自己和北谌再怎么,和荣桦的家人也是比不过的,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些,眉头也跟着有些发紧。
“小北,你会突然离开我吗?就像爹娘当年那样。”荣桦开口问着,眼里含笑。
这笑搅得齐北心里发疼,“荣哥哥,方才说了,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和北哥哥。”
说着,站起来走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坐着,齐北觉得靠的近些,荣桦的不安会轻几分。
荣桦感受着身边多一个人的感觉,淡淡的香和体温,让他的心安静了不少。
看出了他的放松,齐北接着说到,“荣哥哥,伯父伯母一定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才会离开。”
齐北伸手,给荣桦空了的杯子里添茶。茶壶是温木的材料,保着里头的茶不凉。
“我记性不好,从前的事也忘得差不多。来到这里就只认得你们两个,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会一直守在这里,守着你们。”
茶水的香味伴着热气蒸腾出来,有些淡淡的雾飘着,合着窗外黄昏晚霞的颜色,让人心坎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