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错冷笑。
“你连回答我都不愿意么?”神的脸上有着浅淡宛如秋云的笑容,他说,“看来真是被你讨厌了呢。”
“亏你有自知之明。”
“呵,你终于肯搭理我了。”神笑眼弯弯,语调轻快。
云错不语,神笑了笑,仿佛不以为意。
他说:“改变不同于创造,你的改变之力是将原本存在的物质分解,而后按一定的法则重构。然而,当你的改变停留在分解阶段的时候,便是毁坏。故而,要改变,就必须要先把旧的存在毁坏才行。”
“哼,谁说我是为下界众生而来?你未免太看的起我了。”云错冷笑。
神一愣。“是啊,你不是那样的人。”笑着说,“你是为了那只吸血鬼而来的,对么?他对你而言,真的如此重要么?”
神殿外洁净的光芒照进来,光与影的分割线同样分开了两个人。
云错在澄澈的光芒中站立着,眼角下的血色纹记极致妖娆,光芒落在她的身上,静默着。神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隐藏在暗淡的影子里,脸上明明带着笑意,却透着无法消抹的凄凉。
明明两个人如此之近,却又仿佛远在两个世界里。
神望着云错,脸上始终不曾褪去的笑意仿佛夏日晴光里,蔷薇丛之下的一片暗影。
神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云错的面前。他伸出手来,抚摸上云错眼角下的纹记,云错微微后撤了一步,神的手就落空在了那里。
神微怔,而后垂眼一笑。他说;“戮卡……我厌倦了。”
神说:“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存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真实存在着的。世人谓我创造了这个世界,他们给我各种名字,臆想出我的各种模样,他们信仰或者质疑着我,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期待着我的存在,背叛我的时候否定着我的存在。”
云错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神一个人的声音,像是无垠的广阔的湖面,无风,水面平亮如镜,神的声音便是在这静谧湖面上荡漾开的唯一的波澜,一圈一圈,寂寞地散开,远去。
他说:“没有任何人是知道我的。”
“戮卡,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你,神到底是什么。你说:‘你不就在这里吗?’你说,名字什么的有什么用,不过是给别人叫的。”
云错蹙着眉,稍微迟疑了一下,说:“忘了。”
像是早就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般,神笑了笑,却有着掩饰不了的失落。他说:“叫我释天罢,只有你才会这么叫我。”
“不要。”云错干脆地拒绝了他。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她作为“云错”的存在,一直一直,固执地叫着她“戮卡”这个早已被她背叛和抛弃了的名字,甚至单单为此而设计了戒,杀害了那犽。他伤害了她最重要的人,她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原谅他!
“戮卡……”
“是云错。”
一个坚定的声音从神殿门口传来,明亮耀眼的光芒里,路西法提着一柄长刀站在那里,只一句话,便是宣告了一切。
神转过头来,看着光芒之中的路西法,这个原本是作为他的另一个“自我”而被创造出来的天使,他的复制品,背叛了他的叛徒……
为什么,他作为神,什么都得不到,而他,路西法,却能够得到一切?
神那张素来儒雅温润的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缝,狰狞的杀气泄露了出来,路西法的身体在一瞬间就被七道实体化的光柱贯穿!
云错那双寒凉的眼霎时瞪圆,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几乎要撕裂一切——
“路西法——”
泛着寒光的银牙杖破空而出,只逼向站在神殿中央的神!
天界战乱。
而下界的灾祸却突然都停止了。山火不再蔓延,地鸣归于安静,大地不再咆哮,海洋不再狂暴,火山停止了喷发,洪水逐渐消退……
唯有天空呈现出一片深沉黯淡的血红。那狂乱的红在靛色里如同一条受伤的巨龙。
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疯狂的人们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静静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事实。
苍茫的大地上,嘟嘟抱着包裹着那犽所化尘埃的手帕,雕塑一般地仰头望着血红的天空。
耳朵上,那枚那犽留下的耳钉上沾染着嘟嘟的血,在凝滞的空气中缄默着。
七天,七夜。
泽鲁找到嘟嘟的时候,他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立了几千年。
人们静默着,看着这疯狂过后一片狼藉的世界,绝望和苍凉渐渐涌上心头。却没有人敢哭泣出声。
某座昏顶级公寓里,有钢琴声传来。
昏暗的房间里,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一只苹果核瘦骨嶙峋地站在那里望着拥挤的烟灰缸,看着那些仿佛无数的投海者的尸体的烟蒂。
钢琴声压抑而绝望。
钢琴后面的男子抬起头望见燃烧着一般的天空,突然停了下来。
红色的正午的光照进昏暗的房间,照在男子的眼中,那赭红的瞳孔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修长的纤瘦的手再次落在黑白琴键上,却是沉重却充满着希望和力量和音符。
混战的人民和士兵都停了下来,公主扶起摔倒在地的孩子,浅浅地,在脸上凝出了馨和的笑容。
破败的大地上,战争终于停息,艾尔身上的军装浸了鲜血,染了尘土,他跳上了一块颓圮的断墙,向着黯沉的天空,缓缓地举起了拳。
一只拳,又一只拳……
筋疲力尽的士兵,饱经苦难的人民,受伤的、带血的手,缓缓举向天空,无数的手臂矗立成了一座意志的森林。
沙哑而坚定的声音道出所有人的愿望:“停止战争。自由,和平……”
天空里燃烧的火终于渐渐熄灭了,灰暗的天空里落下雨来,大滴大滴的雨滴冲刷着这个擦破的世界。
嘟嘟将手帕紧紧地护在了怀里。僵硬地转过头。
泽鲁看到这个人类少年的深紫色的眼里,有着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比坚强,比刚毅,比隐忍,比痛苦,比希望,都要深刻的东西。
少年缓缓地张开口,良久,才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他说:“云错,不会死的。路西法,也不会。这个世界,也不会毁灭的。”
嘶哑地声音仿佛龟裂的土地,又像是干涸的血迹,坚硬,粗糙,划在肌肤上能够擦出伤口来,让那些伤口疼痛不堪地流出血……
——却不再绝望。
“啊。”泽鲁点了点头。
嘟嘟看着他,缓缓地,也点了点头,仿佛那一下,便用上了此生最大的力气。
云错会回来的。因为……他还没有告诉她,在一起的日子,他很快乐。
天界史上仅有过的两位大天使长戮卡与路西斐尔同上天界,大乱。
天界天使折损者众,几乎全没。
最后,二者与神战于神殿,神殿俱毁,戮卡将遭神灭之际,路西斐尔以身相护。路西斐尔形灭,戮卡被囚。
路西法和云错一样,是神创造出来的不死天使,纵然身受重创也不会就此彻底消失。
云错说:“后悔罢,为创造出这样的不灭天使。他会回来的。我等他。”
神笑了一声。
“云错……吗?这个世界……也许还不算无聊吧。”
时光静寂,岁月如流,浮花浪蕊,千年一瞬。
沉稳的脚步声回响在黑暗而空旷的大殿里,有着幽蓝眼眸和长发的男子走进深沉的黑暗,腰间一把黑色长刀深沉静默。
黑色的墙壁上,被粗重精链束缚的女子抬起头,时间不敢在这张完美的脸上留下痕迹,被禁锢的女子一如千年以前,风华绝代。
银色的瞳孔中映出来人的身影,眼角下的血色蔷薇妖娆绽放。唇角勾起摄人心魄的笑,被禁锢的女子没有一丝狼狈,清冷而悠远的声音响起——“真是够慢呐。”
“抱歉,久等了。”男子的声音低沉而不乏细腻。
女子浅笑,在黑暗中竟如桃花临风蘸水,簌簌地,带着几分轻淡凉薄,却又悠长绵远。
抬起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