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该是生机盎然的春天,可是在这座边城里却看不见丝毫绿意。树木被撕去了树皮,已经完全干枯了,地上找不到一根草,蹲在墙角咀嚼着什么的瘦骨嶙峋的人正往嘴里送的,分明就是一根草根。有人蹲在墙角似乎在用手抠着什么往嘴里送,吃着吃着,那人捂着肚子弓起了身子,云错这才看到他刚才抠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不过是潮湿的泥土罢了,而那人的嘴角沾着的也确实是泥土。
已经……饿到了连泥土都能吃的地步了吗?
云错站在街道正中,看到的就是这一片笼罩着浓浓死亡气息的城。
突然有人从拐角的地方出来,在街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终于是跌倒了。那人挣扎着爬着,向前伸出的干瘦的手空抓了几下,最后,没了动静。
街道边上阴影里坐着的那些人静静地看着那人,然后,有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了。接着,又有人站起来,很快,街道边上坐着的人几乎都站了起来,他们摇摇晃晃地朝地上趴着的人走去。因为饥饿,他们的脸和眼神都有些异常,看起来让人……害怕。他们弓着腰,垂下的双臂像是已经断了一样,随着他们的行动晃晃悠悠的。
云错注意到街边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扭过头去,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神情相当痛苦。
而这个时候,那些站起来了的人已经走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身边。接下来,云错看到……
那些人,撕开了倒下去的男人的衣服,然后……开始……咬!
这些人……在吃人!
云错眉头微蹙,眯起了眼。
那些人撕咬着地上男人身上不多的肉,看起来就像一群鬣狗。他们的脸上沾着的血是跟他们一样同为人类的那个男人的,他们口中咀嚼的也是一样的人类的肉,他们的脸上和眼中透出的都是麻木和残酷,那是野兽看到了猎物才有的神情。
血的味道在日光炙烤之下弥散开,开始有更多的人聚集而来,越来越多的人争抢着越来越少的人肉,不知从谁开始的,有人开始动手咬这些人群中的弱小者,然后双方打了起来,明明已经饿得没有什么力气了,可是只要倒下就会被吃掉的念头却激发了最后的生存本能,双方拼命地撕咬,简直就像是真正的野兽在打架。周围的人却全都围坐在周围,犬狼一样,双眼冒着兴奋而残虐的光芒,只要双方中的一者倒下去,这些人毫无疑问就会扑上去抢食。
这一切发生得是如此安静,除了撕咬声和扑打声,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没有人说话,只有最简单最单纯最直接的猎食和撕咬。
这,简直就是野兽!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可恶,混账!”
云错朝着墙角那边看去,那个捂眼睛的少年在捶着地面哭着。
少年抬头看见了云错,他朝着她这边半爬半走地移动过来。少年脸上满是泪水,眼睛因为饥饿而显得特别大。
少年抓着云错的斗篷,颤抖着,深紫色的眼眸里满是悲伤,绝望和痛苦。
云错看着他的脸,良久,垂了垂眼,说:“就算不是因为饥饿,人类……也是照样吃人的。”
她见过太多次了。
在伽罗兹帝国,因为“工作”的缘故,云错经常出席上流社会的宴会,更是认识甚至了解许多高层人物的生活习惯和喜好。
吃人这种事,在那些自诩高雅文明有地位的人中照样存在。
初生的婴儿或者还没有出生就被从母腹中打出来的胎儿,被放在热汤里烹煮,然后装进精致的容器里,端上铺着华丽桌布的长桌,然后旁边放上插着鲜红玫瑰的花瓶,摆上银质的镂花的勺子,叉子,刀子……
据说,人肉的味道……鲜美至极,吃过一次之后还会叫人想第二次……
听说某个地方有个词汇叫做“食髓知味”,原本是说密林里的老虎捕食野兔麋鹿,对人类却兴趣不大,可是如果这畜生享用过一次人肉的味道之后,就会了解人肉的鲜美,不停地袭击人类,猎食人类。原来,不止是老虎,就算是人类自己,也会沉迷在自己的肉的美味之中。
少年望着云错掩在斗篷兜帽下的脸,怔了怔,而后摇了摇头,说:“带我走……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走……”边说边哭,乞求着云错。
“我不是神。”云错说。
“神什么的……这里的人们祈祷过多少次了,都不会管用的!神已经抛弃这里了!带我走,求求你!求求你……”
“也许,我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吃掉你。”云错说。
少年又是一愣。看着云错的脸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而后,少年沉思了一下,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带我走。”
——真是,一样啊。
云错垂了垂眼。
转身。
身后的厮杀还在继续着,血的味道……
令人作呕。
被云错带走的少年跟着云错离开了这座边城。虽说奥利尔曼帝国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战火,但也不是说没有一寸完好地土地。最起码,在中央管辖区和起义军的管辖区,还是有不算和平却也不是那么****的地方的。
少年被云错命令去洗澡然后出来吃饭,云错坐在餐厅里漫不经心地望着外面,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年在水里冲了一个多小时,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而后穿上了云错扔给他的新衣服。当穿戴一新的少年出现在云错面前的时候,云错愣住了。
墨绿的短发,深紫的眼眸,虽然脸型还是典型的少年的模样,但是略微局促的表情……
真的很久没见过那个人局促的神情了呢。
当初他刚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总是会露出这种表情来的,虽然事情都已经做得很好了,完全没有值得挑剔的地方,可是在她的面前还是会局促,会紧张,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