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慵懒的,倦倦的,高贵的,像猫一样毫无理由地骄傲地应声,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简单的音节,云错的习惯。
“还记得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吗?”
“啊。”
“我记得,那个时候的你看起来比现在更冷漠呢,总是早出晚归,还受过伤。”
“嗯。”
“是枪伤呢。”光锐笑着说。
云错没有出声。两个人在草地上,云错站着,光锐坐在她旁边,面朝北方,谁都不看谁。
“云错很少说自己的事,几乎是从来不说。呵……”光锐笑了笑,“我又何尝不是。但是……事实上,我一直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云错你问我的那一天。那一天……我想象过好多次,自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在等待着,等待你问我。我设想过所有你可能问我的问题,思考过好多遍我回答的方式,一直一直……但是。你没有问。”
云错站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望着远方,一言不发。
“其实,我了解,你是不会问我的。你只会说‘如果你想说的话就说罢’。只是,希冀这种东西,并不是说了解了事实就会就此打消的。”
“云错,我一直在等,等到心几乎枯萎。”光锐笑着,苦涩的笑。“我真是愚蠢啊,认定了你会是那个问我的人,期待着向你吐露心声,完全没有考虑过你以外的人。”
“——直到修的关心已经让我的脆弱和期冀无可逃避。于是,我爱上他。”
——你爱上的……是他吗?还是你自己?云错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却什么都没有说。
“云错。不是任何人都像你那么坚强的。我只是一个人类,会害怕,会孤独,会想要依赖什么人……”光锐弓起背,抱着自己的双膝坐着。
“你难过的时候会笑……”云错说,“而且,你笑的时候,都是望着前方。”
光锐抬起头望着云错,云错只是望着远方。“你……没有逃避。”
光锐身子一震。
只有风和光的世界,安静中,那些草在看不见的地方生长着。
光锐突然笑了一声。“哼。”
云错没有任何反应,像树一样站着。风掠过她的发丝。
“云错,为什么我跟修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躲着我呢?”光锐侧仰着头,认真地望着云错。云错依旧望着远方,依旧面无表情:“……不喜欢。”
光锐无声地笑了笑,“云错,你喜欢我吗?”
“不。”
光锐一愣。突然笑出声来。光锐大笑着,身子整个向前匐去,跪在地上,头都触到地面,除却双手捂在肚子上的动作之外简直就像某种膜拜。她的笑声张狂放肆,在广阔的草地上,像一幅泼墨。笑声遮盖了从远处传来的渺远的喧嚣。笔尖蓄着的墨已经用干,笔尖已经出现空白,笑声变成某种抽气声,而后,戛然而止。
光锐重又坐回来,擦去眼角的泪水,脸上找不到丝毫笑过的痕迹。
一直面无表情地站着听着她笑的云错开口,一如既往的淡漠声调,“那么勉强地笑,不觉得累吗?”
光锐又是一愣。冷笑。“云错。”
“嗯?”
“你明明那么冷漠,那么恶劣。”
“啊。”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你却有这么多人爱着呢?”
“为什么?谁知到呢。”
“云错真是幸运啊,像你这样孤独的人何其之多,然而又有几人能够遇见一个关心爱护自己的人,你却遇见这么多——即使你一直在拒绝着。”
——你从来都没有珍惜过那犽那些人罢,他们那么爱你,说什么我不了解你……其实,他们才是爱你爱得盲目了,你根本就是自私,除了自己之外,你谁都不爱,所以你也拒绝别人的关爱,因为不想给别人索求关爱的理由。
“啊。”
“我嫉妒你。”
“我知道。”
“我恨你。”
“我知道。”
“啊。你知道。那么……我爱你,你知道吗?”——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相似,又是那么地不同。你就像是我的梦。
“……啊。”
“那么,接下来的,你不会知道。”
“嗯?”
云错望着光锐,光锐的眼中有着樱花盛开般绚烂的光芒,她的身子向前倾着,靠近云错,几乎要贴上云错的脸。
云错没有躲。
光锐涂着橙色唇彩的嘴唇缓缓地,吐出一个令无数人心惊的名字——“一……七……”
锋刃划破肌肤的触感和声音……如此清晰。
刀锋从身体中拔出,血液喷涌出来。
光锐笑,笑容疯狂地绚烂。“你知道吗?我会杀你。”
“啊。我知道。”云错笑着,缓缓闭上眼。
——杀过许多人的我,知道你要杀我。只是,为什么不逃避……我却不知道。
“我知道的,云错。我知道修接近我其实是为了你。因为你是一七,是最接近这个帝国的权力中心,最接近这个帝国的黑暗的人。我知道父亲把你送进了直属皇帝的暗杀机构,也知道修并不效力于伽罗兹帝国。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修无法接近你,于是便从我入手。可惜,可惜他高估了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也低估了你的无情。”
光锐在哭。她的手上沾着云错的血,她抹眼泪的时候,那些血就沾到了她的脸上。云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血溅到别人身上。
“其实我都知道,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还是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宁肯相信自己得到的这一切是没有任何意图的,宁肯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因为……我爱他啊!”
“可是云错,你毁了我的一切。”
光锐捧起云错的脸,怨恨地看着她,身体却在颤抖着,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着,声音也剧烈地颤抖。
“你杀了修,也杀了我的父亲。你让我失去了一切。”
云错唇角的笑容格外平静。
“云错,你真无情,这种时候都能够笑得出来……”
“第一次杀人罢。”云错突然出声,“光锐,杀人这种事,一旦做过了,就回不了头了。不要去想自己有什么理由,因为什么都无法抵消杀人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