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撞倒的妇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去捡地上滚散的橘子,口中仍念着“我的神啊……”
路西法停下脚步看着那个妇女,沉着眉。
“神是什么呢?”云错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下界的这些人类们几乎都不曾见过神,可是他们的口中却念着神的名字,仿佛确信神真的存在,仿佛亲眼见过神那般。明明是没有见过的,为什么这样相信呢?”
云错顿了顿,看了路西法一眼,继续说道:“这些人类,他们的所谓的神是怎样的呢?倘若赋予他们高超的绘画技能,给与他们一只画笔,请他们绘出他们心中的神的样子,那必然是都不相同的。这其中是否能够有人挥出神殿里那位的样子呢?这恐怕就需要莫大的巧合了。但是……谁能完全地否认那些人们所绘出来的他们心中所信仰着的神呢?”
那位妇女已经将全部东西都收拾进了篮子里,也停止了念叨,返折回去,大约是去买新的鸡蛋了。路西法看着街道上被抛弃了的破碎了的蛋,想着云错的话。
云错继续说着,以她特有的节奏,清晰又飘渺,像是醇香的红茶上氤氲而起的带着茶香的蒸汽一般,徐徐袅袅,像是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呐,人们都是在什么时候呼唤他们的神的呢?高兴的时候,悲伤痛苦的时候。那,什么时候更希望神真的存在呢?毫无疑问,是在痛苦困顿的时候。这种时候的他们脆弱、渺小、无助、虔诚,他们真切地渴望着神的存在,希望万能的神来救助他们。从这个程度上来说,神是与灾难痛苦同在的。”
“神与灾难痛苦同在?”路西法眯着眼睛重复了一遍。神的仁慈、光明、温暖对天使们来说几乎是无可置疑的,神与他们同在,无时无刻不。然而这个云一样的女人却说“神与灾难痛苦同在。”
云错扫了一眼周围忙碌的人们,继续说:“对于这些人来说,如果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绝望,谁会在意神的存在与否呢?所谓世界,是无限延伸的广阔,却又仅仅局限于每个个体所看到、听到、感知到的部分,此之外,便是无。”
路西法稍微想了一下,道:“如此,这样人们并不能感知到神,那么,神便是不存在的了么?”
云错笑了笑,“‘感知到’……没错,对于现在这些专注于眼前事物和生活的人们来说,神是并不存在的。只有当他们无助绝望的时候,他们才会渴望一种强大的,能够逆转绝境的力量,他们称这种力量为神,于是神就产生了。简单地说,神产生于人们的渴望,本质为强大的力量。”
路西法抿唇不语。云错笑了笑,天使,无论多么强大和渊博,在接触到某些事物之前,都是天真稚嫩的。她仿佛漫步经心一般地,随口说了一句:“天界……还有许多你所未知的存在。”路西法抬眼,想看她说这话的神情,云错却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夫人,今天老板窖把底那桶酒搬出来了哦。要不要进来坐坐?”酒店的一个伙计亲切地朝云错招手。云错不嗜酒,因为讨厌醉,但是少量的红酒还是喜欢的,于是云错欣然答应。
“路西法阁下,您独自走回我们来的方向,一直到尽头再回来,可以吗?”云错回头低声问路西法,路西法不语,亦不动。云错淡笑,“大天使长阁下,这可是下界,是我熟悉的地方。”云错话音刚落,路西法已经转身朝来的方向去,一头莹蓝长发束在颈后,随他行动而飘扬,秀逸潇洒。
“夫人?”刚才进店的活计发现云错没有进去,又折回来,看见云错还站在门外。云错笑了笑,推门进店。
路西法走在方才走过的街上,这里还是一样地热闹,只是没有了不断向云错打招呼的人,也没有了身边云错的低语。他是天使,只有灵体,下界的人们看不到他的样子,听不见他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有人一边谈话一边从他身边走过,也有人穿过他的身体和别的人打招呼。对于其他的人,他是不存在的,因为没有人能够感知到他。这种感觉……很微妙。
让人感到——
孤独。
酒吧里云错摇着杯子,昏暗的店里朦胧的灯光下,红酒在杯中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路西法回来,推门,自己的手却穿过了酒店的木门,这又让他感到了另外的难堪。天使只是灵体,在下界也不过是种特殊的能量罢了,不拥有实体的天使在下界居然……连基本的存在都算不上。
吧台前的云错放下酒杯,坐在椅子上转过来,微微侧着头,带着清明的笑意。
“你究竟是谁?”路西法走到云错身边,眼中聚着深沉而汹涌的波澜。“云错。”云错低声说着,把杯中残酒倒在木质吧台上,用她苍白的手指蘸着残酒写道——云错。
写完,云错留下一枚金币,站起来,向正在擦杯子的老板点了点头走出去。路西法跟在她身后,什么都没有说。这个女人,一开始就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了,甚至包括他的情绪。路西法向来是个不甘被束缚也不甘失败的天使,却并不鲁莽冲动,至于此,他渐渐接近了云错的用意,反而越发地冷静下来。
明亮的光照在街道上,云错和路西法安静地走,这一回,云错再也没说什么。
有小孩子偷了店里的钱慌忙逃窜,从云错的身边冲撞过去,穿过了他看不见的路西法的身体。天使、灵魂,都是特殊的能量形式,相互之间更容易产生共鸣,在那个孩子穿过路西法的身体时,路西法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个孩子的惊恐、无奈何痛苦。
小孩毕竟跑不过大人,那个偷钱的孩子在云错他们身后不远处被追上了,一群大人追上去,其中一个像拎小鸡那样地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拎起来,衣领勒得那个孩子喘不过气来,痛苦地挣扎着。那个大人从他的身上夺回了他偷走的钱,这样还不算结束,那个人把孩子扔在地上,开始殴打,人群围起来,挡住了路西法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