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在光和影之间晃动着,仿佛在摇曳某些记忆。
“戒……”床上的那犽喃喃出声。
云错附耳上去,那犽却没有再说什么。云错起身看了看那犽的睡颜,替他掖了掖被子,走了出去。站在那犽房间的门外,云错看着旁边的房间,想不起这里曾经是什么样子的。
手指抚摸在门上,为什么会颤抖?
推开门,房间里的布置并不像是一间客房。这里……是什么时候布置成这样的?
明明是卧室,却是一张书桌最为显眼,书桌一旁摆着画架,另一边则是书柜。一张简约的米色与咖啡色组合床搁置在角落里,床头柜上非常珍惜地摆放着一本画册。
云错走到床边拿起那本画册,打开,惊讶地发现画册里竟然全都是她自己。
站在窗前漠然望着脚下的云错,斜躺在沙发上打盹的云错,坐在椅子上宛如君临的云错,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埃利德班级制服的云错……
是谁?曾经如此深入过她的生活,然后画下了这些图画?每一幅都是如此生动,笔触如此细腻,仿佛每一笔都灌注了深刻而浓厚的感情。画这些画的人……一定很爱画里的人。可是,那个人,是谁?
仿佛有什么被刻意封印了。就好像之前的日子里她是如此地抗拒这间房间一样。
当莲回来之后,看到戒房间的门开着,走过去之后看到的就是云错跌坐在地上,手里抚摸着那些画,满脸泪水的样子。
自从云错醒来以后就一直都没有提过戒的事情,更是不曾踏足过这间房间,就好像已经遗忘了那个人一样。现在……却在这里哭。
果然,伤口是没有这么容易愈合的。
云错抬起头来,望着莲。脸上挂着泪痕。她问:“这些画……是谁画的?”
莲一下子怔在了门口。
她,果然是忘了他吗?因为太过难过,无法承受,所以干脆选择了逃避,将与戒有关的记忆完全封印了么?
那个男人如果知道自己的死对云错是这么大的打击,会作何感想?
莲看着坐在那里的云错,恍然间好像看见了小小的自己,披着赭红的长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悲伤地望着渐远的父母的背影,却拼命地抵止着心底那个声音:你被抛弃了……你是孤独的……
莲走到云错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
“是……戒。”
“戒……”
仿佛开启了某个咒语,云错突然开始颤抖。先是抽泣,继而变成了大哭。云错瑟缩在那里,悲恸地哭着,哭声像是密集的雨点,又像是被强烈的风突然撕碎的花朵,烈风卷着残破的花瓣远去,留下一地肃杀的狼籍。
“呐,云错。戒……他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对吗?”
云错低着头,没有出声。
“我想啊,戒死的时候,一定是微笑着的罢。那个人……”——那个人总是那么温柔的。“云错,也许你很难过,可是戒……其实是幸福的罢。一个人的幸福不是由别人去界定的,他觉得幸福,那就足够了。呐,云错,戒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来才选择了牺牲自己,可是他拼了性命保护的你却像现在这样悲伤难过,他……若是天上有知,也会难过的罢。”
云错坐在地上,突然悲戚地笑了一声:“莲,吸血鬼死后……是不会有灵魂的。人类也一样。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没有了。天上……只有天使、神官和神,没有死去的人。”
莲微微一怔。
他几乎忘记了,云错……是堕天使。而戒和那犽,都是吸血鬼。
莲笑了笑,“嘛,或许事实是那样的。可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死者是依然存在的,并不会因为生命消亡了就彻底消失了。因为有活着的人思念着他们,并且为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在努力地幸福地活着,这样,死者就永远存在于胜者的思念中。”
——生者的……思念中……吗?
“云错,你知道有一个以生者的思念为动力而存着的世界吗?”
云错摇了摇头,却一直没有抬起脸来,“我……只记起了一部分。”
“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呢,有的相信人死后依旧存在,善良的人升上天堂,邪恶的人堕入地狱。但是,也有人相信另一种说法,就是死后的人会去往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们依旧生活着,不过,只有当这个世界里的人思念他们的时候,他们才算是‘活着’的。因为他们的生命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人的思念和爱,如果这个世界里再也没有人思念他们、爱他们了,他们才会在那个世界里彻底消失。”
云错仿佛在沉思,过了很久才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泪痕犹在。
“……她也活在那个世界里吗?以你的思念为生命。”
“嗯?”
“那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女人。”
“……啊。”——你对于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女人,云错。在我病痛的时候为我送上药和水,把我从意图轻薄我的人手下救出来,让我感受到轻松、愉快和被需要的,都是你。
“十几年了都没有忘记她吗?”
忘记?“嘛,有几千年的时间的话,也许能罢。”
“几千年?几千年才能忘记也就等同于几千年都无法忘记啊。有几千年都忘不掉的东西……真好呐。”
莲笑了笑,弯弯的桃花眼宛如一弯新月,遮挡了眼底那莫名的情愫。
大片的雪寂静地落下来,只有在高处才能够听得到雪花从云中坠落时的簌簌之声。夜色深沉,那犽还在睡,莲已经离开了,云错站在窗前,寂寞如流水,从手边流淌而过,一点一点地溅湿了衣裳。
云错坐在窗前看了很久的雪,突然意识到,无论多么晚,总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披上一件衣服的那个人……
是真的,不在了。
一行清泪划过脸颊,落在窗前的地毯上,消失不见。
云错起身,回到房间穿上戒买给她的那件有着厚厚毛绒衣领的大衣,提起行李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