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泽鲁的审美观里,生气是让人变得丑陋的不雅行为,于是泽鲁为了他的美学而隐忍着不发作,而是以怜悯的眼神看着那犽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到笑不动,暗地里却腹诽道:笑罢,笑罢,笑死你。
笑够了的那犽瘪着嘴吹着自己被捶痛了的手。
“衣服都脏了。”泽鲁厌恶地盻着那犽的膝盖处。那犽低头看了看,并不见沾上什么尘土,知道这是泽鲁的洁癖,那犽满不在乎地说:“嘛,反正戒会清洗。”说着接过泽鲁递过来的方方正正的带着香气的洁白的手帕胡乱地擦了擦手,又递还回去。
泽鲁皱着眉看着那犽还回来的皱了的手帕,没有接,“送你了。”
那犽倒是不甚在意,把那块绣着精致的花朵的手帕揣进口袋里,自言自语道:“嗯,拿回去可以用来擦桌子。”
泽鲁不是聋子,两人站得这么近,那犽的话他自然是听到了。这个家伙居然拿绣着他的名字的手帕去擦桌子……虽然强忍着坚持他的美学,泽鲁的眉头还是抖了好几抖。
过不了多久就天亮了,那犽约泽鲁一同回城堡去。
接近黎明的时段正是最安静而又最躁动的时候。天空依旧是沉沉的黑色,天空下的事物却开始渐渐显露出轮廓。远方的城堡,旷野的形状,地平线……一切都已静默的姿态等待着。耳之所及是静谧的,却总能让人感受到这种静谧中孕育着的躁动。
那犽和泽鲁的身影在城郊通往城堡的路上缓缓移动着。
“‘那犽’……”泽鲁念着那犽的名字,沉思着什么的样子。那犽只是听见泽鲁叫他,于是扭过头去应了一声,“嗯?”
“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五十多年前一件轰动整个血族的事情。”
那犽轻不可见地颤了颤。很快地,他伸出食指支起下巴,仰着头,翻着眼,细声重复着:“五十多年前……五十多年前……五十多年……哦,是那件罢,那件事。”那犽恍然地把支着下巴的手指向泽鲁,用神秘的眼神看着泽鲁,耳上铃铛也发出一声清响。
“嗯。没错,就是那件。”泽鲁也神秘地笑了笑,好像两人心存灵犀在这一刻突然心灵相通,一切都已经彼此心领神会,不言自明了。
“哪件?”
那犽突然的白痴化在一瞬间彻底打破了泽鲁对两人之间存在任何沟通性的幻想。幻灭了的泽鲁已经灰化了,他扶着额头哀切地悲叹。
“先驱总是以孤独为伴,智者从来被不解纠缠。啊,这个残忍的世间,为何总以寂寞作为给与贤哲的嘉赏?”泽鲁抚着心口情深意切地卖力表演着,一抬头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那犽的影子,他的美丽,一直都没有人欣赏。
如此,又换来他一通自怜。
那犽一回到城堡就感受到了云错鲜血的味道。毫无疑问是戒做的。那犽笑了笑:终于是忍不住了吗?
戒靠着墙角坐在地板上,云错的鲜美的血液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力量在身体中涌动着,戒满心矛盾。二十七年来,除了对血液的极度渴望和其他一些细节之外,他和一个人类没有多少差别,然而云错说得没错,那犽说得也没错,人类的戒早在二十七年前就死在王立教廷13课了。
但是……让他以“同类一般”的人类为食物……他怎么能?
其实他是明白的,他的坚持和痛苦就他现在的身份而言是很可笑的。他知道,他知道。但是——
“你在后悔吗?”那犽低沉的声音响起之前,戒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
那犽眯起眼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就会变得低沉,虽然个子不高,却能够发出让人畏惧战栗的气息,也就是势,极少数的血族才能拥有的能力。
“你在后悔,是吗?哼。你根本就不明白身为血族的悲哀,从来都不明白。”那犽眯着眼说话,声音隐约在颤抖。在戒的印象中,那犽总是以身为纯血种而骄傲的,说出“身为血族的悲哀”这样的话的那犽,实在叫戒难以想象。
其实在那犽遇到云错之前就已经活了几百年,不老不死,隐藏在人类之中,畏惧、躲藏着阳光,在夜晚游荡,引诱那些肮脏堕落的人类,吸食他们的鲜血。几百年几百年地,曾经深爱的事物一样一样地先他而去,一个人永远地无法摆脱绝望和孤独。这,就是血族背负的诅咒。在遇见云错之前,他已经厌倦了,然而更大的悲哀在于即使已经绝望,由于诅咒和本能的束缚,血族永远无法挣脱身上强大的束缚去自杀,即使有极少数能够挣脱这种本能自杀成功,那也是极为狰狞而恐怖的。所以那犽才会去挑衅元老院,杀害同族。
戒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待那犽和云错都很好,云错其实是很任性的,这些年多亏了戒,他们的生活才能够如此平稳安逸,而且戒的性子也是极为和善的,有着血族罕有的温暖。
但是每当看到戒露出这种自我厌恶的神情的时候,那犽都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
“你不肯承认自己是吸血鬼,但是……”那犽渐渐冷静下来,语气不再那么尖刻,反而像是带了某种无奈,“但是和你在一起的人却是以血维生的。而且云错她……”那犽不再说下去,转身离开。
戒不知他为何提到云错,也不了解他为何只说到一半。虽然和云错生活在一起,可是除了她不喜欢甜,喜欢听人念书之外,他几乎对她一无所知,于是他叫住那犽,问他云错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那犽很生气地吼了他一句,却是少年的稚气声音,他低声抱怨般地嘟囔着走出去,戒只听见他说:“……所以我才讨厌人类……变的吸血鬼。”
一楼的大厅里,泽鲁坐在云错常坐的沙发上,旁边的几上一杯红茶正散发着袅袅茶香。那犽不悦地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