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也知道当着光锐的面不好说什么,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光锐听“任务任务”的也早就习惯了,她知道云错跟很多其他埃利德班级的学生一样在王宫里有兼差,工作内容不便对旁人讲,也就识趣地没有问。
——就算问了,这两个人也不会告诉她什么的。
到府上的时候,管家已经命人将午饭准备好了。长长的餐桌,三个人坐着,相隔甚远。曾经在这张桌子旁边坐过半年的云错又想起了光锐的话。孤独、寂寞,在这样的环境里恐怕很难不产生这样的感受。
文森特关心了一下云错“一个人”的生活,问她有什么需要之类的,云错一一作答,皆恰如其分。
“听说,现在给你派了个搭档,你这性子能跟对方合得来么?”文森特一手执刀,一手执叉,头也没有抬一下,漫不经心地问,不过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并不影响他用余光捕捉云错的反应。
云错早就料到他会问到这件事,所谓“听说”也不过是他的猜测,蚀里面的事岂是可以任人“听说”的,文森特一定是从那份报告的签名上猜测那是她写的,然后用这种问题来确认一下。
云错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丝波澜,语调平平地说:“最近身子不好,头儿有这个打算。人已经见过了,哼……”云错说到这里,做出一副回忆般的样子,还故意笑了一声,“倒是蛮温柔的。”——云错故意这样说,误让人以为她只是见过她的搭档却还没有共同执行过任务,而且,那份报告上逆这个签名以及那种张扬恣意的字迹,恐怕跟温柔没有多大联系。
“是么。”文森特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抬头望向她的那一眼却是意味深长。
当初文森特把云错举荐给皇帝,就算皇帝没有明明白白地说要将她安排进蚀,结果也显而易见了。文森特,三卿之首,地位仅次于这个帝国的皇帝,云错倘若还就身份这个问题跟他装糊涂就太可笑了,她不是那么愚蠢的人,文森特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在此基础之上,关于蚀,关于他们的任务,就全都是机密了。
一顿饭,一场寒暄,一番试探,云错没有透露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临走,文森特让管家派车送云错回去,被她婉拒了。
“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块好料……”
云错起身的时候文森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已然是挑明了之前有试探的意思。云错微微一怔,接着勾出了一弯恰到好处的微笑,“承蒙文森特大人扶持。”
光锐送云错出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光锐还在问:“云错,真的不需要车子去送你吗?已经很晚了。”
云错抬手制止了她。
她说:“光锐,我们的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你所以为的真实,你所坚持的信任,可能到头来都会成为你的致命伤。当你选择去信任的时候,可有做好承担这一切可能后果的觉悟?”她说的是光锐和修的事情,光锐喜欢修,云错作为一个外人不便对那个人多作评价,而且,真要评价的话,她无法拿出证据证明她的话不是挑拨。
夜色中,云错望着光锐的那双眸子漆黑沉静,仿佛能沉没一切的深潭。
光锐知道她在说什么,咬着下唇不语,云错看到她这个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光锐,多爱自己一点,不要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不然你依赖的那个人突然走开了,你会摔得很惨。”云错说完这话就要走,没想到光锐却突然叫住了她。
“云错!”
云错转回身去,却听见光锐清绵的声音:“你呢?说这话的你,是不是……很寂寞?”光锐站在宏伟森严的贵族府邸大门口,灯光照在她身上,纤细的身子伫立在那里,散射向多处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渐渐变淡,淡入到周围的黑暗中,使她看起来仿佛是从周围的夜色中生长出来的寂寞的花朵。
云错没有想到光锐会这么说。她在夜色中站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光锐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融进浓重的黑暗中,再也找不到。恍惚有一瞬间,她觉得,其实云错就是属于黑暗的,她是那黑暗里的王,寂寞着,高傲着,冷漠着,高高在上。
寂寞……吗?云错一路走,一路想这个词。其实,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寂寞。只是听过这个词,见这个词被别人用在某些地方过,然后联系情境,她明白:啊,原来这就是寂寞啊。
云错想起她楼下那个叫莲的作家来。那个长相妖冶的男人让她觉得他们身上有着某种相同的味道,那个男人说,是相同的孤独的味道。她看过他的书,那充斥着爱与性、欲和罪的世界黑暗而压抑,却不知怎的,却总让人觉得,那浓重的黑暗深处,其实是有着纯净无暇的白的。
很多人说他的书里那压抑的、无尽的黑暗让人绝望,让人丧失活下去的欲望。可是云错读的时候,却觉得,真正让她感受到疼痛的,不是那些黑暗,而是那似乎不存在却又总叫人有着那般感觉的纯白。
疼痛,真实,鲜血淋漓,于是——痛快。
那个人,并没有完全的绝望罢,云错想,倘若是真的绝望了,就不会有这样的文字诞生了。
正这么想着,云错就看见了那人。
莲正被人压制在墙上,对方背对着路这一侧,云错只看到那是个跟莲差不多高的男人,不过明显比莲要强壮得多。莲就被那人掐着两只手架在头上方,对方将一只腿别进莲的双腿之间,一只手扣着莲的双手,另一只手似乎……
云错只瞥了一眼,没有管闲事的打算。不过她也绝不是会为了这种事而绕路的人,她就径自从那人身后走了过去。
走过的时候,酒气让云错忍不住侧目,这一侧目,她却看见,灯光下,莲那张妖娆到了极致的脸上竟带着泪痕。路灯照着他的脸,莲紧闭着眼,默无声息地哭泣着,泪水打湿了他的羽睫,赭红的长发散落在纤细的肩上,整个人都是那么地脆弱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