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突然大哭了起来。悲戚的,压抑的哭声像是夏天的雨,先是稀疏的、沉重的、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砸起尘土的味道,然后伴随着远远的低沉的雷声轰鸣,原先稀疏的雨点减价密集起来,连成一片,顿成倾盆。
修已经有条不紊地穿好了衣服,他走过来,用床单包裹起了光锐已经冰冷的身体。
云错下楼,走在街上,只觉得视野周围有无数的金星在飞转,出现,消失,再从别的地方出现。当她镇定下来的时候,一些感觉才慢慢回到她的身上,先感觉到的是手上的疼痛。光锐抓她的时候太紧张了,指甲划破了她的肌肤,从手腕到手背上,留下了很多抓痕。
云错抬起头,看见街道的尽头,天空被挣扎的夕阳点燃,夕阳快要堕入云层了,天空也快要被燃尽了,渐渐变冷,就要变成一片灰。西天还有着一团在簌簌燃烧着,夕阳也坚持着不肯完全落入层云,抵死对峙,誓要看到对方死亡的那一瞬间。
“这次的任务就是抹掉这些人。一七身体还没有恢复,就不让她参与了。另外……”绛鬼顿了顿,“还是多注意她一下,上次的报告提交之后,议院的众议员们都已经注意到了,文森特大概也会找她问话。虽然这一年多来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不过,蚀效忠的是伽罗兹帝国,是这个帝国的皇帝,不是别人。”
看到路西法抬起头来用不善的眼神望着自己,绛鬼沉了沉声,“她到底是文森特推荐的人。”
“你知道我进入蚀是为了她。”路西法冷冷地开口。
“这样做就是为了她好。不管她是不是能跟你一样强大,但起码现在,她只是个人类。”——绛鬼是唯一知道这个男人的人。绛鬼掌管着蚀,蚀的成员甄选也全都由他决定,除了皇帝和蚀的成员没有人知道,当初云错进蚀的时候也是文森特推荐给皇帝,皇帝交给绛鬼的。当这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要就加入蚀的时候,他感到的是强烈的压迫感和明显的危险味道,然而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话却令他一震。他说:“我不是人类,对你们的事没有兴趣,我只要一个人。”
在见识过这个男人的强大之后,他做了一个此生最冒险的事——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收进了蚀。
路西法看了绛鬼一眼,极冷淡,极平静,不待绛鬼去揣摩他那样的眼神里到底有什么深意,路西法将手中的任务单往他面前一丢。“圣职者?”
绛鬼对这个男人知道圣职者一点都不惊讶,不在意地笑着点了点头,“没错。非法入境。”
帝国和圣地极少往来,圣职者来到伽罗兹帝国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就算是光明正大杀了他们,因为对方是非法入境,所以教会那边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那样终究会有很多麻烦事,毕竟那有十几人,所以还是交给蚀暗中解决比较保险。
“已经解决了。”
“哈?”
路西法看得出任务单上的猎物就是在从桑歧回来的时候遭遇到的那些圣职者,一个不漏。于是就跟绛鬼讲了经过,当然,战斗经过就免了。
路西法问:“那件事怎么样了?”
绛鬼知道他问的是任务之后那件事是怎么被善后的。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在意那件事,不过告诉他也无妨,反正就是这么对外宣布的——“野兽攻击。现在野兽已经被中央派去的人消灭了,安全了。”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路西法想。顿了顿,他又问绛鬼:“一七以前都是自己执行任务的?”
“啊。诶呃,不。”绛鬼漫不经心地将作废的任务单烧毁,说,“曾经给她派过搭档,还是一年前她刚来这里的时候,虽然一七的确很出色,不过毕竟是新人,于是派了个人带她执行任务。”
“然后?”
“任务中,那个带她的人先是将她当做诱饵,然后在战斗中完全不顾及她的存在进行攻击,最后在任务失败的时候……背叛了她。”
路西法骤然蹙起眉,周身顿时就有冷冽而黑暗的气息丝丝流转,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带着浓重的迫压感,“那个人,是谁?”
“嗯?”绛鬼用丝帕擦了擦自己拈灰的手,扔到一边,懒散地坐着,“你家那位需要别人替她来报仇吗?说起来……一七这个女人还真是……那个人把她当诱饵也好,战斗中不顾及她也好,她都没怎样,可是那个人一背叛她就被她给……”绛鬼用手比作枪,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砰!”
第一次执行任务,带新人的人死了,新人却回来了,这总叫人怀疑,于是一七被迫接受审查。绛鬼永远忘不掉,那个少女走进审判室时的样子。惨白炽热的灯光打在她身上,一七却丝毫没有变色,甚至在那一瞬间震慑住了审判室里那些经历过无数杀戮和酷刑的审判者们。少女面不改色,抬起手,周围的执行者下意识就要上前去制住她,可一七只是冷冷的一眼扫过来,那些人居然全都被镇住。
在审判者之列的绛鬼诧异:一个才从孤儿院出来的少女何以会有如此强大的威慑力?
众目睽睽之下,那时的一七镇定地从头发间取出了一根针,划破自己的肌肤,取出了在她刚入蚀的时候被悄悄植入她体内的监视器,将那块在催眠状态下植入的血淋淋的监视芯片扔在审判者面前,冷冷地说:“他背叛了我。”
“他背叛了我”。听到这句话比看到她将她本不该知道的监视芯片从身体里面无表情地取出来更震惊。审判台上的绛鬼在那一刻甚至有种错觉:这个少女,不是人类。
当遇见眼前这个男人之后,他再一次这样觉得。
路西法听了绛鬼的话,垂了垂眼,没有说什么。在任务中被同伴利用,然后背叛,所以,她才不相信他人,总是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