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卞世忙于自己的原始资本积累时,外边青云派的战时动员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前线告危!门派需要你,人族需要你!加入青云联军,待遇丰厚!”
战争,这个在地球上尚且并不罕见的词汇在此方修仙世界更是足以用家常便饭来形容。修士修炼的原因之一就是追求强大,那就自然不会厌恶斗争。大比,小比;生斗,死斗,修炼能让修士变强,实战又能让修士变得更强!
然而即便此方世界的群众是如此尚武,青云的征兵工作如今也陷入了瓶颈。
因为……上战场的收益实在是太低了——或者说虽然上战场的收益并不算低,低下的是它的性价比。
修士变强的确需要实战经验,但没说只有上战场才能获得实战经验。除了门派本身就会定期举行的各种考较以外,弟子们难道还不会相互切磋吗?修士们平时的战斗完全能满足他们对实战经验的需求,难道就非要上战场不可吗?
诚然,战场上的实战经验和修士们的比斗是两回事。战场实战讲究阵型指挥,磨练的是对阵之法;修士对修士讲究公平往来,磨练的是对人之法。但又有谁能说,对阵之法就一定比对人之法来得优越呢?
对阵之法和对人之法本就没有可比性,战争时期或许会多需求一些对阵强者,和平时期就更需求对人强者。然而战争与和平,无论哪一个都不能保持永久。战争一旦结束,只会对阵的将军马上就面临着狡兔死良弓藏的困境;而若是战争爆发,只会对人的刺客便会处处遭人唾弃。这个时代不缺专长一种战法最终成就英名的人,也不乏走入死胡同最终身败名裂的人,一种战法如何生存得更好完全取决于修士自己。
将军有将军的活法,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如果铁了心要钻研对阵,那就心无旁骛地钻研对阵,做一代火线将军吧,仙盟规模硕大,最不缺的就是战场。但若是不愿打仗,那就好好钻研对人战法,做到想打可以打想跑也可以跑,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然而要说是哪种人多,那就算是不谙仙事的卞世都能断言:肯定是后者多。
没错,在前线出生入死固然有更多的资源收获,甚至还有以战功封侯的机会。但是作为代价,天平的另一端却是自己别在裤腰上的脑袋。
参军意味着大量的资源——仙材、地位,甚至是人脉,这些都是仙盟完全能够保障的。然而若是命都没了,资源又能给谁用?
古往今来,仙人修士有哪个不怕死的?或是说他们正是因为怕死怕得要命才踏上这条修仙之路的,对于一般修士而言,甚至说“修为和怕死程度成正比”也没问题。想让这群贪生怕死之辈去前线和异族拼杀?哈哈……
若不是山头刚刚遭到袭击,全派上下都笼罩在复仇主义的愤怒当中,应征的人数还要再少上一半。然而即便凑足了天时地利人和,全军人马即便是算上凡人杂役也不过才八千之数而已。
这点人数对于一个人口动辄上十万(包括杂役人等)的门派来说,简直就像是从大象身上拔下来的一根毛。
“皆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房当中,皇甫依曼脸上冷笑连连,狠狠讥讽着她眼中的“胆小鬼”们。
她身边的皇甫勇顿时露出一副头痛的表情:“少主您可省省吧,比起您这勇武无双来说,我们可宁愿您做那贪生怕死之辈哦!”
青春正茂的少年少女总是有一股年轻人特有的冲动和莽撞,皇甫依曼也不例外。先前同异人一战令她损失颇大损失,不少同窗都死于异人之手。悲愤交加之中,听闻门派即将组建远征军的她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应征入伍。
但这份大义凛然却并未被她的家族所认可。与其说是不认可,倒不如说是“极力反对”。好在她长了一张花嘴,软磨硬泡之下总算是长辈们的“反对”变成了“不认可”,然后又从“不认可”变成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她虽然拿到了出征的许可,但作为交换,长辈们要求她保证听从门派内其他族人的指挥。这次皇甫勇等原小队成员既是来辅助她作战的,又是来监视她的。
依曼美目怒瞪,立即正面还击:“呸!人族劫难当头,家里那群迂腐的老头老太不试着为仙盟分忧,反而要趁机揩油!这成何体统?家族大义何在!若是丢了声名,其他正道又该如何看我们皇甫一族?”
皇甫勇只撇嘴:“年轻,没见识!”
小公主不听话,他这个族内没多少地位的也没法多说,只得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了摇头,却又嘿嘿笑了起来。
“反正……不管你怎么说,长老们虽然准了你这次出征,但可没准你上前线啊。”
“什么!”依曼又惊又怒。“当初说好的事情,怎么又反悔啦!”
皇甫勇得意道:“说好的是让你出征,不是让你上前线!家里操纵一番,直接就把咱家的人‘发配’到了后方。这次门派远征又恰好分到了比较中段的位置。照以往规矩来看,仙盟的远征军就没有几次能撑到损失三成还不撤退的,所以恐怕直到战役结束你都没有上前搏杀的机会咯!嘿嘿,想和那群老狐狸斗法?果然还是年轻!”
依曼听言怒不可遏,又自知事态早已无法挽回,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活活憋了半个时辰的闷气。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吭一声。
用过晚饭,双方各自回到房间睡下。门派的远征军明天集结,今晚必须要睡个好觉。
然而皇甫勇那边刚刚睡下,本来已经“睡着”的依曼却悄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呸!真以为本小姐没想到你们会来这招先斩后奏?幸好我早有准备!”
她悄然起身,将数块枕头叠成与自己身形相仿的状态,蒙在被子里充当替身,随后又布置了几道法阵防备探知。布置下最基本的遮掩之后,她已悄然翻出窗外,匆匆绕过门口,朝山脉间奔袭了出去。
一番劳顿过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坐落于山林中的另一座小楼。只不过相比她方才离开的那座小楼来说,这座建筑自然不比那边的气派。
门派的围墙都设了防空禁制,翻墙进去不现实。正门前有一位二十岁模样的女性修士负责守卫,依曼只用衣袖遮了遮自己的身形,装出一副十分匆忙的模样就上了楼。
依曼身形可疑,当然不能不引起看门“大妈”的注意。好似在闭目养神的她牵出一份感知,紧随着依曼匆匆的模样探上了楼。却看依曼手忙脚乱地掏出一把钥匙,十分流利地打开了房门,看门大妈的心这才放下来,认定依曼是这小楼中的住客一员了。
可她哪里猜得到,这把备用钥匙是楼内的“内应”借给依曼的?
刚刚进门,灯油未熄的卧房当中立即发出一道惊喜声音:
“依曼?”
一道人影跑出,来人正是晓云。
依曼却不做寒暄,直奔主题:“我在今日这个时点来找你,我想做什么不用多说了吧?”
晓云顿时笑道:“我当然晓得!”
原来依曼早就猜到老家伙们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自己放上前线,于是事先就同晓云串通了起来。一旦依曼得知自己没有交火机会,两人就直接在军营中调换身份!
晓云不像依曼还要和老家伙们较劲,因此她先能依曼一步报名,也能先一步得知自己的编制。而她所在的编制,则是“火线营”。
这个名字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前线中的前线!
“事情都准备好了吗?”依曼急不可耐地问道,她不想临时出了差错。
但她没考虑到的是,晓云其实远比她还怕计划出错。依曼是世家弟子,调换也是从后方调往前方,是英勇大义!就算她被抓,恐怕也就被抓回家族去关半年禁闭意思意思,正缺人手的军方是不可能大肆处罚她的。但比起依曼来说,晓云调换军籍却是从前线偷换到后方,这就是典型的逃兵行为!
无论什么时期,逃兵被抓到都是要被砍头的!
两人正急急私语,却听到房间内传来一道新的响动。仿佛正有什么人从卧房里走出来。
“晓云?你在和谁说话?”一道人声传来,从房间里走出一个气质阴沉的女子,对晓云问道。
看见依曼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住所的陌生人后,她险些就要叫出声来,还好晓云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好生几句话安抚了下来。
然后她又按住了险些动手的依曼,急急解释道:“没事的!这是我的一个合租室友。”
原来赎身家奴们在青云派是没有弟子编制的,所有的生活费都要自己掏腰包,很多人便无法负担这笔费用。为了节省开支,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会选择和同类人合租房间。眼前这位便是晓云的室友。
依曼细看此人,作为一个时常要和人们打交道的世家弟子,她从小就被要求拥有认人记人的能力。然而因为来往生疏,此人的名字她确实不太记得,只记得她姓杨,是和晓云一个班的同窗同学。但若是愿意合租,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太差,毕竟修士们可是没有多少群居习惯的,不能接受对方的缺点也租不到一起来。
然后晓云又向这位杨小姐介绍了一下依曼,并将她出现在此处的理由简略地说明了一番。
可对方的脸色却是越听越冷。
“总而言之,我就不用再冒生命危险上前杀敌啦!”晓云满脸欢喜,显然十分庆幸自己能从火线中脱离出来。
但她这位朝夕相处的室友却无比冷漠——不,甚至可以说是“充满敌意”——她冷哼一声,讽刺之语如利刃般攒射出来:
“呵,那可真是够走运啊。”
晓云一愣。
“怎么了?你不是很高兴吗?”对方阴阳怪气,音调和音量却在不断攀升,“‘哎呀!快来看看我是多么走运!因为傍上了一位世家小姐,哪怕是上前线也不用担心啦!我可是走运极了呢,至于你们这群贱民如何?那关我什么事!贱民本来就是该死的不是吗!——’”
“你住口!”依曼暴喝出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就算我们再做的事情不和规矩,但我们有把你怎么样吗!是杀了你家父母吗!是污了你的身子吗!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太污和我们说话!”
此时此刻,依曼一看晓云那眼角晶莹的委屈模样那就心头难受。
若是在骂依曼本人,那她说不定还觉得好受些,可是……可这两人明明是室友不是吗?
修士是没有群居习惯的,能住在一起的人怎么可能关系差呢?何况这两人还是同窗同学,是不知道在一起修行了几年的同窗同学啊!
和修士动辄数百年的修炼周期比起来,晓云和自己这短短几个月不到的历史又算得上什么!明明你们之间的关系比我更加要好,却为什么要和一对杀父仇人般针锋相对!
依曼觉得自己好友的信任被玷污了!
“你混账!”依曼运起功法,飞出一掌击在对方身上。两者实力实在悬殊,只看后者一瞬便撞在墙上,浑身筋骨都被这股冲击震得一散。多亏这房间隔音不错,否则外面的人早就冲进来了
晓云这才将依曼拉住。
却看杨小姐从地上爬起,满怀怨恨道:“你好厉害啊!真不愧是世家的小姐,恃强凌弱都做得这么有大义!你他妈……你他吗还真觉得自己有理了是不是啊!”
“你他吗以为上战场是多他吗好玩的一件事了吗!你他吗真以为你不靠你家那些保命法宝能在战场上活过半个时辰吗!”
依曼仿佛被雷击了一般,气势一下就落了一大截。
杨氏一声冷笑:“怎么了?我们的大小姐为什么出不来声了?带了法宝不应该是你的本事吗?不应该是你投了个好胎的本事吗!‘上战场为人族争出一片天’,你可真的好光荣啊!你是真的好有正义感啊!”
“我……”
被她说中了,依曼此次出征的确是带了家族的保命法宝出来的,否则就算她放心了,她家里的那些老头老太都不会放心的。
但是——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是你想来就来的大游园吗?”杨氏面部扭曲,狰狞问道,“这里是战场!是前线!是仙魔交战的地方!是一息之内就能要你命的地方!你以为这种地方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吗?你以为我们是为什么才来这里的?是你那狗屁的光荣吗?是你那狗屁的大义吗?不是!是他吗的生活!是他吗的生活逼着我们来这里的!要不是连温养灵躯的仙材都凑不齐,我们会甘愿把自己的小命别在裤腰带上来这里送死吗!”
“而你呢?你又如何?”杨氏指着依曼的鼻子,尖利地大笑,“你缩在你爹娘给你的保命法宝后面,丝毫不顾我们的生死!我们在前线出生入死,把上战场当作是有去无回的头等大事,而你们呢?你们却只当这是一场儿戏,一场历练!一场为自己谋取功名利禄的大好良机!”
依曼竟后退了一步。
“不……我……”
“把别人的生命当游戏,当历练……”杨氏颤抖的双拳狠狠攥紧,好像要挤出血来,“你就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这词句仿佛宣判,有如重锤,狠狠击打在皇甫依曼的胸口——她落败了。
上前线本来就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一个男人说自己要上前线,那他的妻子便不再是妻子,而是遗孀;他的儿子也不再是儿子,而是遗子。上前线,等于死。
所有上前线的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会来前线的,因为若没有这份决心便不会来前线,这就是军营的规矩。但现在却有一群人打破了这条规矩,这是一帮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带着一股年少时特有的风华正茂,他们不觉得战场是庄严而沉重的,他们觉得战场上耸立的不是墓碑和尸骸,而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金山!他们看不到死亡,战场的肃杀对他们来说是无比遥远的事情,只因为他们身上带着一件又一件只是撒娇就从长辈们那里弄来的保命道具!
是的,他们用自己只是一时得宠就从族内长辈那里要来的保命法宝侮辱了这份必死的决心,侮辱了这里的所有人!他们说:“傻瓜!有保命的法宝在身,为什么还要把一场‘历练’弄得如此严肃呢?”,他们说:“傻瓜!既然吃不饱饭,就不会去吃肉糜吗!”
“你不知廉耻!”
依曼的耳朵只来得及听清这句仿佛从心肺中血淋淋撕下来的一句话,随后便是“砰”的一声巨响——刚才有人出去了,而且异常用力地砸上了门。
晓云的脸色非常紧张:“你先别动,我去追她。”
但满脸惊慌的依曼此时只想离开。
“不不不……我还是先走吧,今天的事情有点多,我先走了……先走了!”
身为世家子弟的依曼想走,晓云是拉不住她的,尽管她真的极力去做了,但是理所当然无法成功。
萧索的晚风伴着友人的身影逐渐远去,房间内只留下晓云一人,无一语而凝噎。
远处传来军营的锣鼓震天,为明日的出征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