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多钟的时候,郑少卿刚想睡觉,手机中那首被他设定为铃声的《常回家看看》就开唱起来。韩洁茹把床头的电话递给郑少卿,轻轻地说了一句,“接吧,是大姐寒梅打来的,恐怕有什么急事吧?不然不会这么晚了打电话的。”
郑少卿就摁开了手机的免提。
“少卿,咱爹病了,想你,赶紧回来看看吧,兴许,回来的及时,你还能够见上他老人家一面。”电话那端,听得出大姐寒梅焦急的声音。
放下电话,郑少卿决定明天上班后立即请假,并且要买当晚的火车票赶回老家去看看弥留之际的父亲和一直为自己牵肠挂肚的母亲。
郑少卿的请假得到了领导的批准。郑少卿在跟车间主任阿土请假的时候,还特意地给韩洁茹请了同样20天的假。无论如何,也一定让她回家看看,看一看她那同样年迈而又可怜的父母,相信老人们也不会再说些什么,也不会再阻挡他们在一起。如果真要是那样,韩洁茹的父亲余怒未消的话,自己宁肯跪在他的面前,直到能够得到他的原谅和祝福。
当晚,郑少卿和韩洁茹就坐上了南方开往北方的火车。
屈指算来,离开家乡从北国山东来到南方这座陌生而具有魔力的城市打工已有一年多的时间。
在这一年多里,郑少卿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年迈的父母。
当初,父母是要竭力地挽留下他的,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父母是这么想的,婚姻大事,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既然女方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不如算了省事,一个大小伙子,不愁找不到个媳妇。
和父母的想法恰恰相反的是,郑少卿这一辈子抱定了非韩洁茹不娶的念头。
韩洁茹自小和郑少卿是小学同学,那时,附近几个村里的孩子凑在一起,上学的地点就在距他们两家都不算多远的崖上村。每天上学放学,郑少卿和韩洁茹都会在一个三岔路口会合、分手。可以说,从小学起他们之间就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虽然那时候不谙世事,年龄也都特别的小,彼此之间都没有想入非非的念头,情感是十分的洁净和单纯。女孩子的心思永远都是细密的。韩洁茹始终都把郑少卿当做哥哥一样依赖。在学校里有的同学欺负她,她都会告诉郑少卿,郑少卿也总是挺身而出,甘愿当韩洁茹的护花使者。有的调皮的同学当着郑少卿和韩洁茹的面就戏谑地说,“你看,你看,那么地护着,早晚会成为一对”。
自小,韩洁茹就是一块美人胚子。郑少卿对于同学们的戏谑和玩笑也没有当真,他只是觉得,韩洁茹就是自己的小妹妹,任何人都不能欺侮她。她一如既往地和她一起上学放学,有时候还在一起做作业。星期天的时候,还一起上玉米地里打猪草。小时候的记忆是深刻的,至今还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小学毕业后,郑少卿和韩洁茹一起到了镇驻地中心中学读书,从初一到初三,他们都在一个班级中。上了中学后,随着心理和生理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后,郑少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韩洁茹,这让韩洁茹有时候上课老是在走神。到了初三最关键的时期,本来一向成绩优异的韩洁茹接连几次摸底考试成绩都不很理想。班主任多次找到韩洁茹给她谈话,并多次警醒她,再不努力,恐怕连高中都考不上,更不要说将来能考取一所好的大学,有一个理想的前途。
韩洁茹的成绩之所以下滑,郑少卿心里是十分清楚的。初中三年的学习生活,由于离家较远,基本上都是住校,每到周末,学校才允许回家一次备些干粮、咸菜之类的东西。韩洁茹总是喜欢和郑少卿一起。郑少卿其实并不笨,他早已觉察出韩洁茹悄悄地喜欢上了他,他从内心也是深深地喜欢她的,只是他不愿意表现得过于明显过于主动,他只是把这份朦朦胧胧的少男少女的情感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他想等将来有一天,再郑重地对韩洁茹提出来,然后光明正大地向她求爱,但绝不是当下和眼前。一来,现在是学生时期,学校也严禁谈恋爱。二来,学习要紧,都是农村土生土长的孩子,唯有通过努力读书才能挣得一个好的前程,正是奋力拼搏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分心的,那样就十分危险。
郑少卿打小就是个有主见、更有定力的人。尤其遇到事情,总是喜欢静下心来冷静地慢慢地思考。
看到韩洁茹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郑少卿隐隐地对韩洁茹开始了担心。他不明白的是,一向学习成绩这么优秀的她怎么会急剧地成绩下降呢?如果仅仅是因为他,而没有其它方面的什么原因,那他简直就会成为葬送她美丽前程的罪人,想到这里,郑少卿深感不安。
郑少卿决定找韩洁茹好好谈谈。
一个周末的下午,天下着小雨,在返回学校的路上,有很长的一段没有铺垫砂石的土路,两个人走在这条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自行车轱辘上沾满了厚厚的黄泥,韩洁茹推着自行车行走的时候,显然很有些吃力。郑少卿就把自己的那辆同样沾满黄泥的自行车寄存在了路边的一户人家,并说了缘由和一些好话,于是,接过了韩洁茹手中的自行车,并在路边的草丛中停了下来,折了树枝前前后后的用树枝刮起车轱辘上的泥来。就这样,郑少卿推一段自行车,然后放下来再刮一刮泥,然后再推着往前走。
一路上,两个人几乎谁也没有说话。韩洁茹只是在自行车后面帮着郑少卿使劲推车。终于走完了这段难走的泥巴路,郑少卿长长地舒了口气,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去往学校的道路要经过一片小树林,这里是一条捷径,路虽然有些不好走,但不至于像刚走过的那段烂泥巴路一样,最起码,厚重的落叶铺满了羊肠小径,自行车在上面行走,不用再刮泥,省了不少的力气。
郑少卿之所以放弃更加便捷的水泥路不走而选择走这里,是有着他自己的想法的。
一路上,他都在考虑,如何劝解韩洁茹,要把全部的心思都要用在学习上。
在小树林的深处,郑少卿支起了自行车。
韩洁茹一怔,也停下了脚步。她知道郑少卿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就没有马上开口,她想等着郑少卿向她表白些什么。
“洁茹,你知道的,现在学习很紧张,更很重要!”郑少卿盯着韩洁茹。
“你必须尽快调整自己,把落下的成绩补上来,相信你有这个能力。”郑少卿依然在说。
“。。。。。。我们彼此之间有好感,是正常的。但不正常的是,你的学习成绩滑坡了。你必须要迎头赶上。”郑少卿有些激动,“你知道吗?班主任都找我谈了,让我也劝劝你,本来你是很有前途的。”
顿了顿,大概也是因为紧张的缘故,郑少卿告诉韩洁茹,“我知道你喜欢我,其实我也很喜欢你,你聪明、睿智、善良、美丽,就让我们把这份美好先存放在心里吧,好吗?”
此刻,韩洁茹的眼角已噙满了泪水。
郑少卿试图去为她擦拭泪水,伸出的手又迅即抽了回来。
就在一愣神的功夫,韩洁茹从背后猛地抱住了郑少卿。这是令郑少卿始料未及的,他赶紧企图想摆脱韩洁茹的拥抱,但无奈一双看上去是那样纤柔的手却如此有力,他的腰如同被钳子夹住一般。
“你能吻我吗”?好一会儿,韩洁茹才轻轻地松开郑少卿。
“我希望这是你给我的动力,也表明这是我的真心。”韩洁茹那张白皙的脸庞顷刻间飞满红霞,但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的胆怯和退缩。
郑少卿的心开始紧张。
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他也从心里暗恋过她,但绝对没有想过要打她的歪主意。
韩洁茹的要求,俨然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他甚至觉得,比他前天晚上刚读过的著名作家徐迟写得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还要难。
怎么办?
郑少卿的脑海中飞速地想着应对的办法。正犹豫间,韩洁茹乘势主动地亲吻了他的面颊。
韩洁茹开心地咯咯地笑出声来,很快,又紧捂了嘴巴,红霞再次飞满脸颊,面若桃花。
郑少卿的脸颊有些火烧火燎,这是他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小时候亲过他之外,没有第二个女人这么亲吻过他。
郑少卿一把把韩洁茹揽在了怀中。
韩洁茹小鸟依人般地顺势倒在了郑少卿的怀抱中。韩洁茹分明地感觉到了郑少卿的心跳声。
郑少卿主动地亲吻了韩洁茹。
韩洁茹想去解开自己衣服的时候,果断地被郑少卿制止住了。他还没有做好那方面的足够的思想准备,更不想过早地犯下错误以至于铸成大错。他发誓,两个人一定要一起努力,都先顺利地考上高中,苦熬三年,再一起读完大学,然后,将来走在一起。
韩洁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临近升高中的一段时光里,两个人都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中,韩洁茹的成绩明显上升,班主任终于舒了口气。郑少卿看到韩洁茹的进步,也在暗地里为她高兴。
初中毕业后,郑少卿和韩洁茹考取了同一所高中。
高中毕业后,郑少卿考取了东北的一所师范类大学,读得是中文系。
韩洁茹则考取了一所省内的普通本科院校,读得是食品烹饪专业。
一个人的命运往往就是这样,很多的时候,你越是渴望得到什么,你却往往什么也得不到。大学毕业后,郑少卿多次考过公务员,也多次考过家乡的教师岗位,曾先后进入过几次面试,也许每一次都离成功咫尺之遥,到了最后,但却无缘于任何的岗位,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便放弃了继续考下去的勇气。
韩洁茹本来打算考大学时能够和郑少卿报考同一个学校、填报同一个志愿的。天意难料,临近考大学的前两个月,她得了急性阑尾炎,手术过后,在家躺了半个多月,那年,高考失利,成绩也很一般。报志愿时,幸亏在志愿栏里填了一个可以调剂。要不,连普通本科也上不了,只能去读一个没有任何含金量的专科,这对于韩洁茹来说,宁肯不读大学,也不会去读专科学校。
郑少卿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们都早已嫁人,日子过得都还不错。弟弟还在读大学,目前应该是大三了。
。。。。。。
第二天一早,郑少卿和韩洁茹下了火车。
在济南火车站,他们的眼前仿佛勾又起了一年前的回忆。也是在这里,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人群中,他们是怀着极其复杂而又十分沮丧的心情逃离家园登上了南下打工的列车的。今天,他们再次站在了昔日曾经寻梦的起点,过往却已成为了从前,怎能不让人心生无限的感慨?又怎能不能勾起他们无限的回忆和伤感。
一年多没有回到家乡的这片土地,郑少卿感觉什么都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亲切。
省城开往县城的汽车准时发车。
三个小时过后,郑少卿和韩洁茹在县城汽车站又换乘了开往郑少卿的家乡井水峪村的公交通勤车。
去郑少卿的家乡井水峪村是必经韩洁茹所在的村良乡的。
汽车即将临近良乡的时候,郑少卿忍不住小声地问了韩洁茹一句,“需要停车吗?”
韩洁茹双眼紧盯着窗外,眼圈有些发红,心情好像也有些复杂,熟悉的情景在她游移的目光中浮掠而过,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说话。
郑少卿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韩洁茹的手。
此刻,语言已成为了累赘。郑少卿明白韩洁茹此刻的心思,从她的眼神中早已流露出来。
熟悉的树木,熟悉的村庄,熟悉的农舍,熟悉的小河,更有那熟悉的一草一木和田野耕牛,依然还是那么地亲切。
由于太过于激动,抑或睹物思情,韩洁茹禁不住眼泪哗哗直流。
井水峪村是一个半山村,与良乡呈犄角,直线距离三公里。
近年来,国家加强了新农村建设力度,村村通上了柏油路,去年刚离开家乡的时候,附近的几个自然村都还是泥土路。
郑少卿的家就在村东头紧靠着公路的下坡方向。
郑少卿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恨不得一步跨进家门,见到自己的老父亲还有自己那日思夜想的老娘。
远远地,他看见家门口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在蠕动着。那就是自己的娘!是娘在家门口的菜畦里施肥除草。
很少流泪的郑少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几个箭步就跑到了娘的面前。
“娘!”
郑少卿亲亲地、重重地喊了一声娘后,噗通一下跪在了娘的面前。
娘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定了定眼睛,方才看到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回来了,忙扔下手中的?头,抚摸起跪在地上的郑少卿来,嘴里喃喃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爹可想你咧。。。。。。”
由于兴奋,郑少卿的老娘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儿哇,在外这一年多,没少吃了苦吧,也没少受了罪吧。。。。。。”
郑少卿没有正面回答娘的问题,他竭力装得很轻松的样子,忙不迭地对娘说,“娘,您就放心吧,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您看,我把谁给您带回来了?”
刚才,郑少卿的娘光顾了高兴得跟儿子嘘寒问暖,由于上了岁数,加上眼神不好使,没有发现儿子还带回来一个人就站在不远处。
郑少卿一把拉过韩洁茹,对娘说,“娘,这就是您未来的儿媳妇洁茹啊!”
韩洁茹大大方方而又略显羞涩地喊了声“伯母”。
郑少卿对韩洁茹说,“不能叫伯母,你得和我一样,喊娘!”
韩洁茹不由得白了郑少卿一眼,紧接着噗嗤一声笑了。郑少卿也笑了。郑少卿的老娘笑得更是满脸开满了菊花,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催促着他们往家赶。
堂屋里,咳嗽不止的老爹正躺在床上,床头挂着输液瓶,大姐寒梅坐在床边陪着老爹说着话,正念叨着,郑少卿就进了堂屋。
“爹!”
郑少卿跪在了老爹的床头,双手紧紧地握住老爹那双干枯了的手,面对眼窝深陷、没有光泽、咳嗽不止的老爹,郑少卿的心里刀搅一般。久病床前,他恨不得自己能够替代老爹去承受疾病和痛苦的折磨。
见到千里之外的儿子终于回来了,而且此刻就在自己的身边,郑少卿的老爹脸上舒展开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嘴唇蠕动着,气若游丝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