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凌一进房门就发动了天地无我,她的身形隐没在空气中。
嬴政正在审阅近日的奏折,身边仅有一位帮忙称重的侍从,那侍从拱着背,面上涂了些白粉,是后世常提的太监。
赵熙凌不敢站的离嬴政太近,只敢站在十步之外,嬴政的剑术可不是花架子,她甚至都不敢用眼睛盯着嬴政,生怕被他察觉。
赵熙凌就这么站着,看着嬴政面前的奏折一点点减少。
嬴政应对那些贵族的谏言已经烦不胜烦,那些饕餮无外乎都是上书些令人厌烦反对变法的废话。
好似韩非被关进监狱就代表他再也不用法家思想一般。
嬴政揉了揉眉心,此前他实在想不到韩非竟会在朝堂之上孤注一掷般提了《存韩书》。
若这存韩书不是提于朝堂,他实在不愿将韩非软禁于监狱,韩非于他不是知己却胜似知己。
他实在不想让韩非最终平白身死于秦,将一身风华智慧埋于黄土之下。
可“存韩伐赵”?
亏他能写出这种连他自己都信不了的文章!
想要离间秦国君臣之间的关系也得有个限度。
上了存韩书那种文章,就算他这个秦王再怎么想保下他,不说王翦,就说李信和蒙家,哪怕是蒙家小将都不会允许他这般糊涂!
若他真不管不顾保了他,这位置他坐着怎能服众!
嬴政不着痕迹的长出一口气,看着侍从小步挪着捧着他方才批过的竹简放在了沉重的青铜称上,那巨大天平一般的称左右沉浮了一下,指针指向了刻度中间。
“王上,一石已完成了。”
“几时了?”
“已是子时四刻,比昨日早些,王上可要去昨日韩妃桃那儿?”
嬴政一口气堵在胸口,他现在听到韩国两个字就堵的慌,昨日去不过是安慰一下因为韩非被关而惶惶然的女人罢了,他劳累一天还要听人哭哭啼啼实在烦躁。
侍从见嬴政不答,知晓他是不想了,于是想要将名册拿来。
赵熙凌可不能让他拿,她来干嘛的?
看自家父王开枝散叶嘛?
赵熙凌环视一圈,便看到放在一边的名册,她悄悄移过去指尖一碰,那名册便消失不见。
那侍从找了一圈却没见着自己平日里收的好好的册子今日却没能找到。
找不到册子只是小事,可侍从心里还是慌慌哒。
虽然他跟着秦王也不少时候了,估摸着再过两年就能功成身退,可秦王最近心情不好啊……
咋办!我的脑袋!
这边侍从找不到册子慌的不行,那边嬴政看着人围着架子转了三四圈还是没能呈上册子却不禁觉得好笑。
不知是侍从愣子的模样哪里娱乐了他,又或者是找不着名册这件事本身令他松了口气。
“回寝殿罢。”
嬴政没说宽恕也没说开罪的话,仿佛没见着方才围着架子转圈圈的侍从。
嬴政抬步走向后门,赵熙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待他推门时才觉不对。
把扶苏给忘了!
赵熙凌在心里祈祷着那孩子别还站在门外,可上天明显是把她给忘了,嬴政一开门就见背靠门站在墙边的长子。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子时已过,怎么?”
扶苏在外边立了许久,早已对时间没了概念,如今嬴政一说他才惊觉不对,他向嬴政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位侍从而不见先前那位白衣姑娘。
“父王……”
扶苏朝着嬴政行礼,到嘴边的问题却换了个模样。
“儿臣课业上遇到难题……”
扶苏一脸惭愧,一副踌躇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嬴政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久到扶苏都以为自己随口编的话被识破了,但嬴政终究是道:“回去将疑问写下,明日做一篇文章交与太傅。”
言下之意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了。
虽然这话不过是借口,可听得父王如此回答扶苏的眼睛还是暗了暗,但他没提出什么异议,只是行礼退下。
赵熙凌看着扶苏的背影,不觉想到先前她在寝殿忆起前尘往事伤心哭泣时找借口问话的事,那时嬴政仔细为她解答了那个随口问出的问题,那个答案甚至令她的修为向前迈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到这时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并非认识她的那一位。
她已根本看不出二位的不同。
赵熙凌心中一痛,如有人拿着针尖戳了一下一般。
她终是看不过扶苏那个有些孤单的背影,在扶苏行过拐角后缩地成寸来到他身边,轻撞了下他,接着塞了块玉牌在他手中,接着又回到了嬴政身后。
扶苏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便是一块温凉的玉牌,他抬手看了,上面刻了一个清俊的华字。
他摸着那块玉牌豁然笑开,一直以来心中缺失的空口被补上了一个小角。
他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打听一下那位荷华公主的寝宫在哪儿。
赵熙凌暂时将扶苏的事儿放下,跟着嬴政悄悄摸回了寝殿,那地方与记忆中没多大区别,还是空旷的可怕。
不,也有区别。
嬴政的塌前摆起了一个宽案,上边是个搭了一小半的沙盘,赵熙凌匆匆扫了一眼,是秦国以及韩国的地形图,每一处高山流水高低地势都摆的详尽至极,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想也知道这东西不是嬴政的杰作,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刻如此细致的东西。
赵熙凌背对着父王的功夫,嬴政已脱去了外袍,只留一件中衣了,他靠在塌上拿着一卷书简,赵熙凌眼熟那个,是《尉缭子》。
空气静的不可思议,只剩下烛火的噼啪声,赵熙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来这里为了什么,是期待着自己的父王能认出自己,再与自己说几句话?是前来寻找韩非被关进大牢的答案?
她知道不太可能。
也知道韩非入狱的答案。
她为什么来的呢?
其实她知道自己仅仅是想见见父王。
就算父王不认识她了,她明知道现在显出身形不合适,却还是这样做了。
烛火才晃动了一下,搁在一边剑架上的天问便已在嬴政手中了,同时与天问一同发出声响的还有一柄剑,那剑上布满菱形的花纹,足以见得它如何锋利。
赵熙凌认得那把剑,她顺着正对自己的剑尖朝前望去,那也是一个熟悉的人,那人偏过头看向别处,剑尖却直至赵熙凌。
那是她的师兄,盖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