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阿翁这般说,九华愈加心虚,小小往旁边挪了一步。
蒙恬一脑袋疑问,觉得皇帝陛下果然宽宏无比,礼贤下士,连刺杀过自己的人都能够收为己用,实在了不得极了。
他真是跟了位明主!
“我如今已不是帝王,蒙将军,你可自行决定去留。”赵政垂眸看着单膝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的蒙恬。
蒙恬不是个蠢人,此时看不出不对劲就太对不起他秦国猛将的名头了。
“蒙氏一族世代跟随陛下,臣效忠的秦之国土,不论陛下身在何处,臣必定守护秦之江山。”
蒙恬之衷心日月可鉴,倒让赵政不禁叹息一声。
他自家的闺女自己知道,若不是算到蒙恬下场不好,绝不会将人带来此处。
赵政沉默了许久,久到扶苏与九华都看向他,他才伸了一只手,不像是君主扶臣下,而像是在拉一位友人一般将蒙恬拉起来,“你要想好。”
“蒙家还有蒙毅,你们是权利的中心,一旦回到咸阳卷入权利的纷争,再想摘出来就不容易了。”
其实何止不容易,是不可能。
“你为秦国为秦人付出这么多……也该为自己想一想了。”
赵政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听得蒙恬红了眼眶,他的帝王对他这个肱股之臣是真的好。
“陛下所言不错,可正因如此,临了头,才不该退缩,臣,叩谢陛下。”蒙恬跪下,对着赵政又是一个响头,固执地称呼他为陛下,不肯改口。
“送他去吧。”赵政对着九华说道。
九华知道蒙恬是劝不住了,她应了一声,将蒙恬送回军营,谁想蒙恬拿出半块虎符来,递到她面前
“臣要散兵。”
九华知道他为什么要散兵,此后,蒙恬作为扶苏之死的见证者多半是不能呆在边境军营了,他一旦回到咸阳,必定会被一步一步削掉兵权。
赵高不会允许终于始皇帝和扶苏公子的人手握兵权,他不敢。
而这些原本属于蒙家的兵要是落到王家的手中会变成什么样,是可以预见的事,倒不如散了干净。
但现在嬴政身死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边关,他如果现在散兵,胡人打过来了怎么办?
“这虎符放在何处都不如殿下拿着安全,臣绝不能让虎符落到赵高手中。”蒙恬双手平举着,只等赵熙凌接过他手中的虎符。
九华不动,她顶多算是帝国的公主,这虎符怎么样也不该落到她手里。
况且她如今的更是没将心思放在帝国上,她接这虎符,无论如何也不合适。
“你若是想要散兵,就毁了它罢。”
蒙恬愣住了,他手中的虎符是玛瑙雕刻,折射着微光,美极了。
若是不说,没人知道这样东西代表着调动五十万大军的权利。
“殿下……您……”蒙恬还想再劝,却见九华一眼看过来,只觉得那眼神重若千钧,压得他说不出一个字。
他猛然想起眼前这位殿下前段时间夜探营帐,将自己的银枪单手舞起的样子,脑中哪还有方才她对着陛下时娇憨的影子。
他低下头,应:“是。”
接着就见那位殿下雾似的消失在眼前,蒙恬长叹一口气眺望远方,若是扶苏公子不在,只有自己,他实在不知道能将这个帝国表面上的平静撑到什么时候。
他不知道,但是九华却知道的很清楚。
蒙恬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在权利面前却连七日也撑不过去。
不要说蒙恬一个,哪怕是整个蒙家,到时候也只会成为权利倾扎之下的牺牲品。
赵政尊重了蒙恬的选择,那么她就是再怎么觉得可惜,也不该将他硬救回去。
赵熙凌又回到小天地,就见到赵政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垂眸看着扶苏。
“怎么了?”她上前问。
“不过是一纸圣谕罢了,他都将你送去了边关,身后又有蒙家和大军,你却真将三尺青峰对准了自己的胸膛?”赵政说这话的时候面色不辨喜怒,扶苏低着头,不吭声。
赵政叹了一声,“你兵权在握,何不能冲进咸阳问个明白,若是真的,便逼宫。”
扶苏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眼前有些陌生的父亲。
只见他理了理衣袖,将上面的褶皱抚平,又漫不经心道:“也不知他是如何教的你,若狠不下心来,你如何做得了帝王?”
扶苏张了张口,呐呐,“父亲。”
赵政余光见到了九华,便将她唤到近前来,叫她站在扶苏面前。
“你看你阿姐,她就狠得下心,若她是男儿身,这秦国便没你什么位置了。”
扶苏想起方才九华不在时父亲同他讲的那些话,初时本有些伤怀嫉妒,可细细想来,阿姐确实比他做的好得多。
九华见不得扶苏委屈的样子,她帮着岔开话题,问:“阿翁,您都告诉扶苏了?”
赵政嗯了一声,见扶苏还坑着头,顿时有点恨铁不成钢,这好歹是他的骨血,怎么就被教成了这样?
他淡淡唤了一声,“扶苏。”
扶苏听到后便对着九华端正行了一礼,“见过阿……阿……”
……
对着赵熙凌这张脸他实在是叫不出阿姐两个字,这怎么看都是比自己小的。
“阿姐。”
最终还是挤出来了……
扶苏松了口气,就见九华笑眯眯地掏出一盒糕点来。
赵政挑了下眉,对平地而起的石桌见怪不怪,抬袖一扫便坐到一边,“哪儿来的?”
“嘿嘿,是墨家丁掌柜坐的,我存着好些,这么多天也没好好歇过,有些馋了。”九华笑的一脸卖乖,扶苏见她与父亲关系好,心中羡慕,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
“你站着做什么,坐下罢。”九华将食盒摆出来,精致的小糕点配上热茶摆了满桌子,香味立刻就飘到了鼻尖。
九华边摆边说:“左右你也叫了我阿姐,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便一家人吃一顿糕点吧。”
她虽生性淡薄,但对家人却有所不同。
扶苏听她说这话,便将手抵在腰间的玉佩上,要说是见面礼,这便是了,倒是这一家人从她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让人心中一暖。
扶苏挨着石凳坐下,有些凉,但心里是暖的。
赵熙凌摆好了食盒,等不及赵政先伸手,便自行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眯起一双眼睛,幸福地像一只咬到了草饼的小兔子。
扶苏原以为阿翁会呵斥她不知礼节,却见赵政抿了口茶,轻笑一声,笑说,“无人和你抢。”
他觉得自己有些像个外人,有点格格不入,父亲从未这般亲昵与他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