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大大小小的琐事他从来不管,全交予了他那四叔,晏南鸿却没料到宫内的禁卫军竟然也听他的。
他的好四叔,被千人簇拥着朝他走来,高高在上地对他道:“小七,你没想到会有今日吧?你对我颐指气使的时候,没想过我也会有今天吧?”
晏南鸿颔首,“不曾想到。”
顾念着他舍命救过自己的情,晏南鸿对他四叔晏逢是最宽厚的,明知他有不臣之心,也依他纵他,甚至是拱手河山,也说过不止一次。
却原来他通通都不信,甚至想要自己的性命!
晏南鸿岂是好惹的?他从前是没想过对付他,真要是对上了,晏逢哪有逃得脱的道理?
隔着千万人墙,晏南鸿拼杀出了一条路,在晏逢连连后退之际一刀没入心口。他至今记得晏逢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说——
“说什么拱手河山,果真就是笑话。”
晏南鸿也笑。
真是笑话。
只是他一路拼杀出来,已然一身是伤。晏逢虽死,这儿还有那么多他的亲兵,一个个瞪着他就像是瞪着虎狼似的,他便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法在这么多人手底下逃脱。
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没想到半路出了个严清斐。
二人一路躲藏到了后花园的假山后边,也不知严清斐使了什么法子,二人下一刻就变成了另一般模样,连胖瘦身高都变了。
又从密道一路离了宫,才知严清斐救他是郁长宁的主意。那个一路摸爬滚打坐上了携人的位置,却其实没与他说上几句话的女子。
晏逢没了,还有他的儿子。云梁没有人会听他的,左右晏南鸿也不要这帝位,就随着严清斐去了前金的地盘,见了郁长宁。
宫中有变,她竟不知何时跑到了前金的地盘去了,而他竟然到此刻才发现宫里少了个人。
郁长宁央了严清斐来救自己性命。他也有过不解,不知为什么他明明与她没有多大交集,她却要费尽了心思来救自己?
乃至于严清斐与他说前因后果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混沌的。
前金公主?
接近他本是为了攀附他?那她这一番事儿做得还真是隐晦,乃至于他全没有发现她的目的不说,更从未给过她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到了如今,却太迟了。
他是隐隐记得的,早些年,前金举国上下都被东桑帝君灭了干净,只除了一个不在前金的幼女。
想来,便是郁长宁了。
晏南鸿仔细想想,他还是颇喜欢郁长宁的。若她真的一门心思想得自己的帮助,她有这个能力做到。
临了却放弃了,从未和他提过半个字。如今她又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莫非她是动了情?对自己?
委实不可思议。
恍然间看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光,晏南鸿才忽然明白了什么——同类。
恍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每每见到她,总多了一份异样的情绪,恍然间意识到……原来他以为的不可说,不是原罪。
这世上原就有和他天生一对的人,只可惜他一直到现在才发现。
晏南鸿却忽然释怀了,对着她笑。他一步步走向了她,一如初见之时的模样,肆意且张狂。
他衣衫褴褛,眼神却仍是明亮的,戏谑道:“公主殿下,我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她垂着头看不见男人眼中的笑意,听到男子的话有瞬间的怔神,心中便涌起几分恐慌。被迫仰起头颅的那一刻,才看到他眼底的笑意。
却落泪无声,良久才记得伏低了身子,餍足带笑,“王永远是王。”
几人一路离了前金,郁长宁却没有提起半点关于复仇的事。淡然到让晏南鸿觉得,没准儿她原本就没想过要收复失地。
毕竟前金的百姓死了大半,剩下的也成为了东桑最低贱的奴隶。
晏南鸿失势,即便知道了始末也没有什么用了,渝燕却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郁长宁有个哥哥,自小便以质子的身份送去了渝燕,想来郁长宁这些年的桩桩件件,多少有受到渝燕的威胁。
她哥哥被下了蛊,听说无可解之法,非渝燕之人难以为其续命。如今即便是郁长宁偷偷将人带了出来,也拖延不了几时。
但旁人没有解救之法,郁长宁却有。
她也许是中了毒,已入肺腑,早已无药可解。具体的他其实不清楚,只知道她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最终也没能将自己治好。
左右也是要死,郁长宁舍了自己性命成全了他哥哥,自个儿却再无生还的可能。
他还记得她临死前,盯着被引诱而出的蛊虫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原来……如此。”
她蓦地喷出一口血来,喃喃道:“早该发现的,却从没往这个地方想过,一念错,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皇上,我那哥哥是天底下顶好的人,带他走。”
或许人真的是贱,往往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他对郁长宁的关注虽比别人多了些,却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她是动了情的。
她闭眼的那一刻,晏南鸿蓦觉心口一疼。他没将这当回事,直到带了她的尸身离开,才猛地喷了一口血出来。
太迟了……
一切都发现得太迟了。
宫里的不听他的,晏南鸿却也不是无路可走。用时十年,他画了一张大饼,一步步覆灭了东桑和渝燕。
他替她报了仇,但这一切早就于事无补了。
他捧着她的灵位回到了她坟前,他疯了似的刨了一个坑,就在她的坟边。
他躺了进去,闭上了眼,原以为再不会醒来,谁知……
当他睁眼的那一刻,却回到了十五年前。
这个时候,郁长宁还未入宫,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