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拨海浪袭来过后,突然偃旗息鼓归于平静。
海风停止了,海鸥静静地矗立于桅杆之上。
战船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安静地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
方圆几百里的生灵,似乎都在此刻彻底静止了一般。
船舰之上,周围的军士在短暂的错愕过后,迅速低下了头。
这种级别人物的争吵,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不是他们能掺和进来的。
万一被迁怒,自己此生的军旅生涯会就此结束,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良久的诡异静谧过后,泸定王错愕地看着哥哥有些泛红微肿的脸庞,喉头不断滚动着。
为了能劝回哥哥,他自揭尘封多年的伤疤。
在众多情感的相互交织之下,泸定王一时间有些绷不住自己的情绪。
但换句话说,泸定王也后悔于自己刚才的做法。
如果现在站在桂王面前的换做是隆哥哥,他应该能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吧……
隆哥哥根本不会让这种可能性发生!
同时错愕的还有桂王,他捂着自己肿胀起来的脸庞。
许久过后,终于从眼前一阵白光的眩晕中缓缓恢复过来。
桂王感受着微微发酸的牙龈,上面的牙齿似乎也有了些松动,耳中的嗡鸣声经久不息。
但是,无论自己的脸庞再怎么痛,也比不上在心中留下的疼痛。
身为一国之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脸,这绝对会比自己生日还要令人铭刻于心。
桂王想发作,想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的人付出代价。
但弟弟、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似乎历历在目。
桂王嘴唇微抿,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水,里面夹杂着的似乎还有恨。
桂王说出了令他后悔一辈子的话:
“那……那也应该与父皇无关,都是皇后逼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越来越没有底气一般。
“哥哥你怎么还是依然执迷不悟呢?!”
泸定王无力地叹息道。
“没有父皇的默许,皇后娘娘能对阿娘下这样的毒手吗?!你明白吗?”
“在父皇眼里我们的血统太过于低贱!”
“我们的母亲来自于民间,只是父皇一时心血来潮的可笑玩物。”
“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们都是随时丢弃的棋子!”
“不仅是父皇,甚至是这船上的芝麻官,对待我们的仪礼,你以为都是真的吗?”
泸定王笑中带泪,凄惨的音调诉说着内心的苦楚。
但他微微侧偏的身子,满满体现着对所有人的警惕之心。
不过,那低着头的目光又显得有些自卑。
在他的心中,没有毫无来由的关心与尊敬,那都是出于某种目的的形式。
表面上尊敬你,背地里却不知在如何诋毁你。
桂王似乎也被泸定王身上的气息所传染,周身的气息逐渐缓和下来。
桂王试图继续劝说,却只听得泸定王继续说道:
“所以,功业本就与我们无关,报仇更是件奢侈的事情,平淡地活下去,平淡的快乐又有什么不好呢?”
是在问桂王,但也好像在问自己。
母亲与隆哥哥的仇,他又怎能轻易放弃呢?
但是,他只是铭刻在自己的内心之中,独自去舔舐自己的伤疤。
可他当真不想去复仇吗?
不,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看淡,或者说根本就是逃避,无非是亲身感受到自己根本无法逾越的宫廷黑暗。
自己不像隆哥哥那么有势力的人,可谓是报仇无门。
他觉得,桂王此时无非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若是当年经历丧母之痛的人是他,在尝过苦头之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冲动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嫉妒桂王。
他在想,母亲丧命的时候,桂王到底做了什么?
他有像现在这样冲动吗?不,根本没有!
他心中突然迸发出一种丑陋的想法,若是当初,被阴谋害死的人是他的母亲,而不是自己。
那该有多好呀……
泸定王见自己的哥哥愣在远处,神思飘忽,他的话语渐渐转向引导:
“你有没有觉得皇孙,无论是言行还是神态,都像极了当年隆哥哥吗?”
“皇孙现在依旧住在东宫之中,例行的尊贵待遇并没有因为他父亲的谋反而停止。”
“这像是对待大逆不道之人的余孽该有的态度吗?”
“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更像是补偿。”
“父皇定有苦衷,但不能明说的苦衷,意味着的……却是阴谋!”
泸定王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不可能,不可能,父皇不会杀自己的孩子。”
“他爱隆哥哥,也爱我们,这毋庸置疑!”
终于在听到“阴谋”之后,桂王重新有了反应。
“我没有否定这点,是,他依旧深爱着隆哥哥!”
“终有一天他将会被自己的悔恨所吞噬,从而落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而前提是,我们得顺利地活到那一天。”
“但是,即使是隆哥哥,父皇的嫡长子也未能幸免,我们……”
泸定王迟疑地说着。
泸定王手中的折扇被挤压变形,口中不断低喃着:
“我们有这只军队,能自保就早足矣……”
“不,我不管你和我在这件事上有多大的分歧,总之一点,你不能不听我的。”
“人离乡贱,甭管什么身份,离开了京城,我们就还是回到当初那个心惊胆战的岁月中去了。”
“这个苦,我不愿让你再经历了。”
“哪怕只有这一次。”
“所以,你不可以不在京城!”
“况且,没有你在朝堂上帮衬着我,我恐怕还没中敌人的埋伏,就先进了朝中奸臣精心所设的圈套了!”
终于想起来什么,桂王紧握着泸定王的手。
“我需要你,我真的很需要你!”
桂王恳切的声音中饱含深情,仿佛刚刚朝自己动手的并不是眼前之人。
在一系列的表白之后,泸定王似乎恢复了平静,至少在他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桂王很满意现在的气氛,继续言道:
“不过,却不是在这里。”
“我俩一同出京,且又同在一处,复又统领军队,这可是天大的口实呀!”
“难道两个人在一起不好吗?”
泸定王轻声地念叨,朱唇颤抖着。
“远离权谋难道不好吗?”
纸扇合起的瞬间,不再是气定神闲,他有种冲动大喊着什么。
泸定王慢慢地恢复了淡然与从容。
桂王还想开口说些什么,那犹疑的片刻,再次被泸定王打断。
“来,我的哥哥!”
泸定王松开了缠绕在纸扇上的双手,那纸扇终于在多番的压力之下散落一地。
他没有多看一眼脚边的纸扇,双臂微展,对着桂王做出拥抱的动作。
桂王见弟弟由纠结转而妥协,不管什么原因,心中瞬间一弃前嫌。
在这样敏感的一个世道下,桂王很清楚自己和泸定王的极限,那便是象征着权威的那方寸土。
于是,桂王轻盈而娴熟地踏入泸定王的怀中。
枕着泸定王的倾斜的肩膀,桂王温顺平静得如同一只猫,期待被抚摸的猫。
“你尚未明白,尚未明白……”
泸定王抚摸着哥哥的乌黑秀发,轻声低喃,眼中的一丝情绪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