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格真的没有注意到吗?
当然不是,他虽然没有位格――光凭这一点,他就可以说是林德伯格家有史以来最弱的剑士――可如果刨除这一点,那他就是林德伯格家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人。
他继承了林德伯格的所有优点――修长的身形,韧性强到能反关节扭转十五度角的骨骼是林德伯格的特质;敏锐的五感和超常的直觉,简直是天生的战斗者。还有强劲到超出常人两倍强度的筋肉构造,与之矛盾的轻盈体重,让他即便只有50%的斗气增益,即便不依赖自己惊世骇俗的技战法,也足以力拼任何一名巅峰级五等位格的战士。
他没有看玛蒂亚,是因为理解――哥哥是领地上所有少男少女的憧憬对象,也包括他自己。有他在场的时候,不管处理多么棘手的事情,任何人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
即便是吉格,也曾想过,为什么留下来背负雪耻大任的,必须是他?
他从思考中退出来,摇摇头,继续道:“军功?别开玩笑了!没有位格,就算有了再大的军功,也不会属于我,只会把我送上军事法庭!没有人相信我能拿到成为将军的功劳。”
“何况,只是碰到神性装具有什么用?不能把它变成我的,不能夺走它的神性,我就没办法形成位格!我的贡献再大,即便没有人来踩我,君上就会让一个没有位格的家伙当上大将军吗?”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眼中满是对这个国家的不信任。
他冷笑,道:“还是一个林德伯格。”
没错,他是林德伯格。
只要出手,不管是旋刃斩首式,还是断界流的剑术,谁都看得出来。他能隐瞒的只有自己的血统,可只要和那个家族沾上关系,自己就不可能受到重用。
沙曼大公和父亲的关系……他理解。
如果没有那位君上授意,没有其他家族怂恿,他们怎么会来落井下石?怎么敢来下黑手?
而自己现在,只能假装大度原谅,只能假装毫不知情。就像他强迫自己假装出相信“沙曼大公的军队不是来毁灭林德伯格,而是来镇压迷宫”的那样。
每多过一秒钟,吉格对自己的厌恶就要增加一分,对这个世界的怨恨就深一分。
他要洗刷耻辱……
用剑和鲜血,凭自己的力量!
玛蒂亚终是点了点头,道:“最近的七罪宗,是傲慢魔剑,魔剑使最近被多次发现在【混沌迷宫】地下第七层徘徊。再来已经查明位置的是欲望宝石,已经有九成确定它在双子塔楼。”
吉格点了点头,道:“继续盯着情报屋的动向。”
“我会注意的。”玛蒂亚答道。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查一下比迪斯。”
“比迪斯叔叔……侯爵?”
“对,不只是他,还有他的几个孩子,重点是他有个儿子,叫凯,第五子……算算年纪,应该是真爱阿姨的孩子。他今天专门来接触我了。”
“他可能已经看出来了点儿什么,我要确认,他究竟是敌是友。”
“不过你身份虽然比我干净些,但也别太冒进。”吉格神色平静。他看了外面的大石头一眼:“外面的小尾巴别杀了,引开就好。她是凯的人,不要贸然动手。”
“……了解了,少爷。”玛蒂亚点头示意道。
然后心里翻了个白眼,想到,比迪斯叔叔可是原暗枭!当初他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林德伯格回到比迪斯领继承爵位的时候,可是带走了整整26个暗剑卫!
如果是真爱阿姨的孩子,他至少也给他留了两个原暗剑卫之类的人在身边吧?
敢派出来追踪林德伯格的,不是暗剑卫是什么,我这个刚转正的铁剑卫怎么打?
你当谁都和你们兄弟两个直系一样,平砍顺劈带暴击啊!
交代完这些,吉格便朝着洞内走去。这个据点虽然一直是玛蒂亚在使用,可实际上是吉格建造的。这里的每一个机关,都是吉格亲自布置。在洞穴伸出,有着另一个出口,不过是通往山谷外围的一条河流暗道,如果做不到在水深十米的地方连续屏气一分钟游过去,或者依赖辅助用魔法,是过不去的。
吉格这一次回去,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是让凯的人发现了,多多少少是个麻烦。
……
顺着暗流出来以后,吉格迅速调整了方向,几乎以直线路径前往原林德伯格领。他连夜赶路,期间只有总计两个小时的浅度睡眠,不过对于经受过极限生存训练的林德伯格嫡系血脉而言,这个睡眠量已经足以让他打起精神了。在第二天,他就到了附近的小山村。他没有惊动任何人。随便挑了个花店买了几束菊花,就往山岗上走去。
那里,只有一个墓碑,上面写着“林德伯格”。墓不是吉格自己立的,而是这座小山村的村民建的。林德伯格家在的时候,对领地附属的税收一直低于普通水准,而且有林德伯格剑卫在,这里几乎山匪隐没,盗贼绝迹。
这里风调雨顺,而且土地肥沃,在迷宫出现前,大家都过得很富足。他们常年受到男爵领的照顾,林德伯格亡了,也依旧有人念他们的好。迷宫里的尸体带不出来,他们只好在这里建了一座衣冠冢。
当吉格上山,这里已经有人祭拜过了,留下了一些蔬果和鲜花作祭品。小山村不是没有流浪汉,可唯独这里没有守墓人,却没有人会来偷吃贡品。
他们觉得,亵渎守护这里的英灵,总有一天会遭报应。
每当每年回来祭拜的这个时候,吉格总有一种意外的感动――这个世界不是冰冷的,对别人的好,自己不在意,可别人却都记在心头。
他在这里停留了不久,就留下花束离开了。
吉格朝外走去,方向始终不变。
他穿过了热闹的叫卖市场街坊,穿过了佣兵营地,路过了军队驻地,可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不多时,吉格就来到了迷宫边上。
这里,巨大的迷宫壁纯粹由土石搭成,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禁不住一推,可吉格知道,土石只是外在显象,它其中蕴含的庞大魔力才是真正支撑起这座庞大建筑的本质。
在迷宫之外,一座高耸入天际的黑色石碑足有过百米高,近百米宽,镇守着迷宫唯一的入口。这座碑上同样魔力涌动,似乎还在不断吸取迷宫的力量,籍此达成平衡。迷宫碑是帝国研究出来抑制迷宫扩散的道具之一,如果是最低级的迷宫,如这样庞大的魔法纹碑只需要几个月就能将迷宫力量抽取地一干二净。可这座几乎覆盖了整个男爵领的巨型迷宫,同样是巨陆上独一无二的庞大。
即便是这以魔法巨匠们呕心沥血历时一个月才勉强完成,之后又多加改良的魔法纹碑,要想仅凭碑来使迷宫垮塌,保守估计,也至少需要两百年。
这里和那些低级与中级迷宫不同,周围虽然也有不少冒险者来来往往,可少有人进入。因为谁都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可怕。
曾经就有过对迷宫级的最高级别探索队以满编雇佣军团的形式深入过这片迷宫,可结果,三百人,这些平均拥有二等位格的强者们,逃出来的人却不到半数,都是重伤难治,而且活下来的都脸色惨白,直到几个月后都心有余悸。
连成雇佣军团建制的对迷宫级探索队都是这副鬼样子,这些普通的冒险者,当然只敢在最外围打秋风,杀杀那些连下级灾兽都不是的幼生型灾兽,期望碰碰运气能弄到一两个次级黯淡魔核。可即便是次级黯淡魔核,最恶迷宫出品的也比市场价高出三倍不止。
【最恶迷宫】之名,由此而得!
吉格在迷宫碑前停留了很久,但没有等到想见到的人,不由失笑――那小姑娘就算能从伦巴公国跑出来,又凭什么让自己再度掌控她呢?而且,也不可能这么巧,自己才来几分钟,就能和她见到。
现在才几月份?我说了12月12日,可得再过半个学期啊。他这么说,其实就是想让姬玛赶紧去茧族人的地盘寻求庇护,别总想着来找他。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就在周围冒险者们惊奇的眼神中,孤身一人大踏步进了最恶迷宫!
……
大家好,我是朱利亚斯。这是一个看起来稍显女性化的名字――就和我的体型一样。我身边的那些粗鲁的汉子都说身高不到一米七的男人不像男人,身娇体柔易推倒的样子连娘娘腔都成了夸奖的词汇。尤其是还长了一张穿上女装就分辨不出性别的脸――所以好多人都喊我丫头。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虽然我觉得自己姑且也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性,可不管怎么反驳反抗,都没办法改变本人的地位――说的简单些,就是我不管怎么锻炼筋肉,可因为骨架的限制,还没有位格的加成,族里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能在一分钟里放倒我。
我一直因此而自卑――直到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小小的模样也不错。
因为即便是我这样不显眼的人,对杰西卡小姐也能派上用场。听小姐的安排,我现在在她手下做斥候。因为我反应比较快,而且擅长长跑,杰西卡小姐说,要学会活用自己的优点而不是死抓着别人眼里的缺点不放。
而且因为体格瘦小,我很不显眼。几天前,我被小姐派到了这里当监视员――你们还不知道监视员是什么吧?
其实这样的人很多,目的多有不同,类似暗哨,不过监视员都是外派的,没有主场优势。我们的主要责任,其实就是踩点,还有起到情报屋的作用。
打个比方,如果家族里想要去某个迷宫探索,就会事先安排监视员,因为迷宫周围到处都是派系不明目的不明的冒险者,为了在正式的任务队伍来之前,我们这种人要尽量收集情报。甚至紧急情况下还能给家族里提供判断,来左右族里任务的取消与否,进行时间的提前与延后。
不过,杰索家族离这里位置挺远的,当然不是家族行动。我也只是因为杰西卡小姐一人的命令来到这里的。目的其实就是提前钉下暗桩,提供目标人物的行动大概情报。监视员和追踪者不同,被发现的概率小上好几倍,这种打暗桩的手法,其实就是针对已经知道目标队伍大概行动路线的情况下,进行的提前布置。
这是我第一次当监视员,所以有些紧张。在盛夜金花的时候,据小姐说,有个被她标记了的人会在十二月十二号出现在这里。然而现在才八月份,我就被叫过来了。小姐给了我一个罗盘,说它会标出要找到人的方向,可最近这段时间它总是在朝着顺时针转,而且慢到一天才看得出一格来,我都快怀疑小姐是不是被无良奸商骗了。
不过就在刚才,我信了。因为我用各种姿势各个方向都试过一遍,最后确信――
那个站在最恶迷宫大门口发呆的男生就是小姐要找的人。
因为不管他换到哪儿,这个罗盘都指着那人。
咦咦咦?!不是说还要过三个月吗?小姐是有预言术吗我才来了三天就撞上了?
而且,看着好普通啊,他身上虽然有斗气,可被自己肆无忌惮地用罗盘检测的时候,却连位格鸣音都没有。人类没有魔力,却有斗气位格,对于侦测类的法术有着天然的反侦测手段。他的罗盘没有感受到位格鸣音的反向波频,这意味着,小姐要他找的,只是个普通人。
不过这不是朱利亚斯该管的,他觉得,或许这个人身上还有什么特别的吧!就像小姐,一样没有斗气位格,可才16岁,就已经是家族里数一数二的法师了不是吗?
朱利亚斯想着,要快点把这个消息传递回去,不然要是他跑了自己岂不是白来一趟……妈耶!这人怎么一个人进去了!进去了!
朱利亚斯有点晃神,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里的确是最恶迷宫吧?这里真的是连对迷宫级队伍都会翻车的最恶迷宫吧?!
他不敢停留,虽然不知道小姐究竟要找的是活人还是尸体,可要是人死在迷宫里就连尸体也会变成迷失者的!
眼下自己必须先做些什么!
他迅速来到军营,冲着门口的卫兵就道:“喂,兵大哥!刚才有个人直接进了迷宫!”
然而那守门的老兵却鸟都懒得鸟他一眼,天天都有人进最恶迷宫,迷宫门口设置的军营只是负责维持周围最基本的秩序,避免一些人乱来;以及监视迷宫的状态,随时汇报迷宫魔力的恶化情况,还管你谁谁谁进去吗?
不过大家都是一个国家的人,在这里的冒险者和守卫们不算太熟,也都打过照面。他见这是这两天给军营拉货的小个子朱利亚斯,也不好太冷淡,于是――
“哦。”他答了一声。
朱利亚斯有些着急,也知道自己表述地不大清楚,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不是……是一个人!刚才有个没有……有个人一个人进去了!”
他差点就把没有位格说了出来,这样可就暴露了他对那个人用了什么侦测类法术的事。要知道,这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可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就会好奇,他对一个陌生人上心是为了什么?
自己答得出来,也就罢了。问题是自己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意思,在自己来之前,小姐她要自己行事机灵一点儿,他就想过,这可能会牵扯到一些自己惹不起的人或事。
朱利亚斯明白什么是祸从口出。
可他没想到,守卫只是又抬了抬眼皮,朝着一边的另一名守卫看了一眼,然后平静地说:“你呀,管他做什么?”
朱利亚斯脸色一变,然后有些纠结一般道:“只是……觉得他一个人进最恶迷宫可能有危险,不能放着不管……”
他捏着衣角的小受模样成功骗过了卫兵。两人脸色缓和,一人失笑道:“你这样的老好人可不适合来这种地方干活呐。”
“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那人是不是看上去只有十几岁,身高大概一米八不到的样子,就穿了一身便衣和修剪过的皮甲,只带了剑就进去了?”
嗯?朱利亚斯面色有些茫然,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是扳手,”另一个守卫道,“你不用担心,他每年都会来两三趟,清理一下迷宫外围的灾兽,还有没来得及处理掉的迷失者。”
他更糊涂了,道:“什么意思?他,一个人,清理迷宫外围?”
一个普通人就算有斗气,对上幼生型灾兽也不容易活下来吧?
还有,扳手这称呼,听着怎么让他局部地区有种莫名的寒意?
“你来不久,还没听过扳手吧?他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剑士,那对剑能把任何人的剑给掰断,所以我们管他叫扳手。他有一个人挑战迷宫外围的本事,有时候还会往里面深入一些,”先前最先说话的那个守卫也笑道:“也多亏了他,这里年年都有不自量力的倒霉蛋死在里头,可迷宫却还能稳定地逐年缩小,都是因为有他在清理迷失者。那群什么都要斤斤计较的冒险者,可不会去吃力不讨好地专门清理迷失者,大人物更是没空来搞慈善。”
他颇有些感慨,道:“你还不知道吧?他爷爷是这一带有名的林德伯格剑卫,到他父亲已经是第二代了,一家三代都为这里原来的领主服务,也是少见。”
“迷宫降临的时候,他全家都死在了里面,他因为寄住在外公家才逃过一劫。唉……明明小时候还是个摔一跤就会哭的软弱孩子……有时候,仇恨真的能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