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炊烟弥散在无尽的夜空里。
浓郁的黑暗从黝黑的山谷一直推向闪烁的星空,如一道黑色的气障,将太乙峰整个笼罩在其中。一袭黑袍裹着松形鹤骨的道人,在风间徐徐飘动,背后银线刺绣的八卦和银粉描出的北斗七星在星光下熠熠生辉。
黑衣道人垂首立在太乙峰顶嶙峋的巨石上,临风欲起,直有上天摘星之势。
道人眼帘微微垂下,静静的看向悬崖下山谷中的一潭清水。三天潭,号称终南星镜,深在百尺幽谷,没有任何的风可以吹动它的水面。一潭水蕴涵了漫天星斗,又把星光投进道人的眼睛里。道人已经这样足足看了三个时辰。
中天紫薇隐隐的光华今夜分外明亮,星空随时辰旋转,紫薇的光渐渐闪烁不定,平静的天空里隐隐有一丝不安。闪着蒙蒙的火红色,东南方的巨星正穿越亢宿缓缓射向紫薇,身后似乎还拖着数角星芒。
终于,巨星射穿了亢宿,骤然间,巨星上火红的流光四溢,仿佛燃烧在天空里,一天星斗为之失色!
道人的长须忽的颤了颤,复归沉静。他凝视着水面良久,缓缓抬头直接看向天空里,只看见巨星入犯紫薇的速度更快了几分。火红的星芒拖出一道流光,恍若划破天穹的神箭。
就是那一点火红在空中放肆的跃动,灿烂得令人心惊胆战。它身后的亢宿已经淹没在那夺目的光辉中了。
“连龙宿都没有制住它”,道士轻轻的叹息一声,忽然间,他打了个哆嗦,寒意如针一样刺进他心里,难道真的是要回来了?
“六百年了……”没有人回答他,道士只能自己梦呓般的叹道,六百年,六百年!难道真的要在我这一辈遇见他?风里,黑袍微微颤动,道士正欲转身离去,却突然看到星空中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流光,一路自东而西,穿过心宿后消失在天际。
原本还能稳住心绪的道士此刻仪表全无,收在长袖里的手轻轻颤抖。
“天下祸事矣……”
道士消失在夜空里。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空旷的山谷。
天昭三十一年夏,荧惑犯紫薇,长星出洛阳,天相大异之。
……
正值夏日,屋外是阴沉沉的天,闷热的室内,一位讲师正摇头晃脑的念着手中的书稿,台下排列着十数张桌子,桌子上坐着或奋笔疾书,或心不在焉的学生,讲师也不见怪,只是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当他瞥到角落时,不禁脸色一沉,手中一物闪电般脱手而出,却是一只让现代人感到错愕的粉笔,只见那粉笔极速地飞行,也不见轨迹下垂,就这么直愣愣地击中了那个正埋头酣睡的少年。
“赵荣,你给我站起来!”
名叫赵荣的少年揉了揉眉,不顾周围的窃笑声,茫然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还带着几分青涩的脸上透露着迷茫与困惑。
四周的笑声更大了。
讲师皱了皱眉,“都当我不在吗?”
几个正笑得发抖的人顿时打了个激灵,一个个正襟危坐起来,将头埋在书里,只是眼珠子都不自觉地朝赵荣看去,有一个还对赵荣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讲师自有他的威严,可这不能阻止少年心性。
“赵荣,你来说说我刚刚讲到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出处!”
赵荣闻言愣了愣,脱口而出:
“这是顾炎武说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跳脱的少年们都惊骇地看着赵荣,讲师也怒目圆睁,一句“荒唐”就要脱口而出。
赵荣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连忙辩解。
“这是我启蒙时一位叫顾炎武的先生与我提到的话。他讲到当今天子弱冠时,正值十万蒙古铁骑猛攻襄阳,今上献策于襄阳守备,守备轻视今上年少且为布衣,斥天子‘不在其位而某其政’,天子以此慨然对之,襄阳守备以为奇,诸军略尽与天子议之,得以击退蒙古大军。”
少年们轻吁了一口气,讲师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你本是前朝遗脉,今上仁德,厚待尔等,你更该谨言慎行才是。以你的家世,日后倒也不必凭文章谋生,但多读些书来陶冶情操,知晓善恶洞察世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赵荣听到这里感动得对讲师作了一个长揖。
这未必是对的,但确实是是肺腑之言。
“弟子多谢周先生的金玉良言,点拨之恩必当牢记于心。”
周姓讲师摆了摆手。
“你记得就好,坐下吧”
赵荣再作了一个揖,就坐下了。
望着窗外生机盎然的大树,他不禁苦笑。
谁能想到一觉醒来,就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自己原以为可以凭借的知识非但没有在这个古代得到什么好处,还险些招来杀身之祸,这,找谁说理去?
是的,赵荣是一个穿越者,更准确地来说是主神的轮回者。他在走路的时候被一辆车撞上,当即陷入濒死。天可怜见,在主神空间的强化功能出来后,他虽然也兑换了几个点,但依然处于零阶,遇到这种事也得认命。
就在他将要死了的时候,他听到了主神的提示,选择进入一个新世界拓荒还是放弃这个机会等死?
这还用说?拓荒虽然危险,但不等于必死好嘛?他当然答应了。
再次睁开眼睛,他就发现自己就躺在一个古香古色的床上,他了然,看来是个古代背景的世界。然后,他就开始着手探查这个世界的资料,结果让他有些无语。
他出生的国家叫大秦,可从民风来看,却并非先秦时期,反而更像是南宋,他还以为穿越到了一个架空大陆,可是当他看到了一本书时,才深深地感觉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这个世界的历史前面与赵荣所知的没什么不同,都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可是时间来到南宋末期时,历史来了个大拐弯,本该在襄阳沦陷不久后就灭亡的南宋不仅守住了襄阳,还赢下了随后与蒙古大军的数次决战,蒙古人连逃回草原的机会都没有……
这为大宋逆天改命的人,这只手挽华夏天倾得人,也是亲手埋葬了宋朝三百年的国祚的人,他在征服西域后的一年,接受了小皇帝的禅让,从此黄袍加身,成为当今大秦的开国君主,千古一帝。
从此天下都要避开大秦皇帝的名讳——陈斌。
那一年,大秦皇帝三十又五。
三十年后的今天,当赵荣魂穿到这个也叫赵荣的少年身上时,他所在的是一个初步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北起极寒冰原,南抵无尽雨林,东临苍茫海洋,西至灼热沙漠的大帝国,在这里,高丽被设为乐浪省,RB被分为三位皇子的封地,南方的野人只能逃亡更深的雨林,自从有了火枪,北方的游牧民族也变得热情好客起来,万里之外前来觐见的使者络绎不绝……
可以说,大秦是真正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是这个帝国越伟大,,赵荣就越蛋疼,对于他来说这个大秦皇帝简直就是在大张旗鼓地说自己也是个穿越者了。
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会对他的任务有什么影响。
而他与这位穿越者前辈扳手腕的勇气都没有……
更令人蛋疼的是,他姓赵。
是的,他这具身体的原主还是位宋室皇裔,正儿八经可以写上皇室族谱的那种,这本来可以说是起点穿越文里难得的高配,只可惜大秦早就接过了大宋的皇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大秦与大宋的朝代更迭中较为和平,大秦立国后,新皇没有对宋室展开清洗,反而还有些照顾,比如那个年轻貌美的旧朝皇后,新皇体恤她的辛劳,特意接进宫说是为她养老……
那些酒客闲人,总是在喝醉后睁着微醺的眼眸,用一种暧昧的语气提起这些。
这些都与赵荣无关,他只想知道主神给他的任务是什么,可他好像失联了,都来了一个多月了,主神对他依然不闻不问。
他就像一条二十一世纪的咸鱼,翻了翻身,变成了一条十四世纪的咸鱼。
有时候他也会幻想,能不能抱住这个前辈的粗大腿,比如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说不定皇帝惊喜之下赏个王侯什么的……
仔细想一想后,赵荣赶忙给了自己一巴掌,掐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如果真见了面,虽然可能有惊喜,但更可能的是被皇帝悄悄宰了……
毕竟,他穿越得太晚了
一个亿万富翁对一个很可能毁坏他的事业的兄弟,心中可能不会有什么同情心……
更何况自己身为前朝遗胄的敏感身份!
所以,作为显示新朝仁厚与正统的吉祥物,赵荣或者说赵荣的家人们是有名额可以见到皇帝的,只不过赵荣哪里会作死呢,就老老实实地不去争这个机会,时间一久,还给了他一个温良恭俭的名声……
屋外,还是那闷热而阴沉的天气,但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洗去了树叶上的尘埃,,给这盛夏里的十四朝古都长安带来了一丝凉意。
此时已经下课了,讲师和同学们早已散了,只留下赵荣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他叹了一口气,撑开雨伞,走进了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