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煜手里握着画卷,匆匆往上阳宫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自从上一次,梦回来凫粹宫找他,将画中人的故事说与他听之后,希望他能帮忙。对于此事,辛煜一直有些不安。他相信梦回的为人,自然不会拿这种大事来骗他。可是,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皇帝的生母竟然不是当今的太后,此事一旦传出,将会引起多大的波澜,甚至是辛煜都不敢想象!辛煜只是暂时将这件事压下,告诉梦回他必须得认真考虑权衡之后,才决定帮不帮她这个忙。
然而太后最近的举动让辛煜不得不冒这个险!她对权位的贪恋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开始的时候,穆太后还懂得什么叫做收敛。而垂帘听政一个多月后,她开始公然干涉朝政。皇帝批过的折子,还要拿给太后过目,非得太后也赞同才行。若是太后不喜皇帝的决定,便不顾一切地修改奏章。朝中有人对此极其不满,也有人表示过抗议,然而在朝上,他们被上官立一众人反驳,下朝后则有人无缘无故死在回家的路上。如此这般,朝臣们人心惶惶,原本忠于辛烁的大臣也不敢出头,只是将不满堆积在心中。而更糟糕的是,太后开始干涉皇上的生活。辛煜无意间得到消息,下一步皇帝极有可能遭到软禁。而穆太后俨然有想取皇帝而代之,成为这个大陆第一位女皇的想法!
辛煜将自己关在凫粹宫里一天一夜,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来到宣室殿,辛烁正面对着墙上昭阳国的版图发呆。因为背对着的关系,辛煜看不清他的表情。梦回在书桌旁安静地研墨,见辛煜进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然而看到他手中的画卷之后,惊异变成了感激。辛煜轻轻地冲她点了点头,示意梦回放心。然后他走到辛烁身后,恭敬地单腿跪地给辛烁请安道:“臣弟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听到辛煜的声音,辛烁终于转过头来。几日未见,原本风神俊朗的皇帝变得有些消瘦、憔悴。他的下巴上已经布满了青色的胡须,脸色苍白,和往日里极其注重仪表的皇上判若两人!辛烁对着辛煜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道:“原来是三弟,快平身吧!崔喜,赐座!”
崔喜应着,着人搬来一个红木的矮凳。辛煜谢恩之后便坐了下来,辛烁也在宽椅上坐好。然二人俱是无言。过了一会,辛煜才道:“皇兄,臣弟有些话想私下里和你讲,可否恳请皇兄屏退左右……”
辛烁虽不知辛煜想说什么,但他知道辛煜素来是洒脱之人,既然他都这样开口了,一定是有十分机密的事情要禀报。辛烁便挥了挥手,崔喜立刻知意,招呼众人退下。然而独独梦回立在书桌边未动,而辛煜也没有打算避着她的意思。辛烁心中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等着辛煜的下文。
待到众人都退下,崔喜在外间将宫门虚掩,辛煜才起身,将手中画卷在书桌上展开,然后道:“皇兄请看!”
辛烁带着怀疑的神情走过去,然而一看到那幅画女子,便定住了。画中是一片花海,站立其中的是一个粉红色衣衫的妙龄女子,那娇艳的容颜让周围绽放的鲜花黯然失色!她身边飞舞着无数只凤蝶,其中一只还大胆地听到了她的掌心里,而那女子则含笑望着它。然而触动辛烁的不仅是那倾城的丽颜,更震撼他的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在那女子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画卷的一角,还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灵兮妙兮,翩若惊鸿。字的下方紧随着一个印章,原本就觉得字迹极其眼熟的辛烁惊呼:“父皇!”说罢,他抬眼诧异地望着辛煜,几经平定之后,他才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皇兄的话,这幅画是父皇生前留给臣弟的。他只道这是自己年轻时所作,而此画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寻常,要臣弟好生珍藏!”辛煜如实答道。
辛烁听后不解地挑眉:“那既是父皇要你好生珍藏的画卷,你又为何特意来了宣室殿,为的就是仅仅让朕看一眼?”
辛煜也知道此时辛烁的心中一定疑点重重,所以继续道:“不,臣弟本来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拿着这幅画来找皇兄,然而前些日子,臣弟邀苏尚宫来凫粹宫赏画,她见到此画后所说的故事,让臣弟觉得皇兄也应该知道此画,甚至是画中人的存在!”
辛烁如今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辛煜宫里的一幅先帝所赐的画像,又和梦回扯上了关系。然而不等他问,梦回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到辛烁身边,道:“皇上,请容奴婢与您细细道来!”
辛烁见状,知道此事必有蹊跷,然还不等他坐下聆听讲述,梦回的下一句话便生生劈来,让一向沉稳的帝王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
只听梦回用那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画中之人,乃是陛下的生身母亲苏氏!”
辛烁脚下不稳,差点摔倒。然而幸亏他自小便练习功夫,身手敏捷,急忙扶住了桌角。辛烁扶着书案站了好一会,终于平息了情绪。他一脸阴沉地望着梦回,却见她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目光清澈见底,不卑不亢。望着这样一汪湖水般宁静的眼睛,辛烁突然有些沉醉其中,他的神情缓和,然后问道:“苏尚宫,你可知道你刚刚说得是什么?”
“奴婢知道!”梦回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没有波澜,“奴婢刚才说,敏王殿下所持画中之女子,是皇上的生母,先帝的贵妃。皇上难道不觉得她眉目之间,和您极其相似吗?”
辛烁一怔。难怪刚才自己觉得震撼,这般经梦回点明,他才发现自己的容貌,尤其是眼睛,仿佛和那画中女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件事,于是避开不答,只问:“她既是先帝的贵妃,那朕为何从未听说过?”
他说的是事实,在皇宫中生活了这么久,他只知道先帝的贵妃一位一直空缺着。梦回接了他的话答道:“那是因为当今太后娘娘根本不想让您知道!当年苏贵妃被那时还是皇后的太后陷害,打入冷宫。后来她在冷宫中生下了您,却被太后抱走,还想置她与死地。好在当时有人将苏贵妃救了出来,让她隐居山中。而且此事已经过去近二十载,宫中能记得的人还能有几个?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查金册。画中人是当年的贵妃,肯定是金册记名,授予金宝,那么宫中就会有记载!”
辛烁沉默了一会,然后冲门外喊道:“崔喜,去将先帝时宫妃的金册给朕找来!”
“遵旨,奴才这就去拿!”崔喜在外面应着,然后一刻也不停留地奔了出去。
然后辛烁又转向梦回,问道:“如你所言,此事过去二十载,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那么朕好奇的是,为何你会知道这个所谓苏贵妃的事情?”
梦回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然后,她双手伏地,深深地向辛烁一叩首,然后才道:“因为奴婢正是苏贵妃所救,她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进宫也是为了……”
她不再说下去,而辛烁则什么都明白了。他怔怔地望着梦回,不可思议地道:“这么说来,你根本不是什么罗峰的甥女。这一切,都是你们预谋好的?”
梦回不再答话,只是安静地跪在地上。辛煜见状心中着急,只得冒险替梦回求情:“皇兄息怒!梦回她虽然骗了您,但也是迫不得已,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不先入宫做女官,取得您的信任,这事一旦说出口,只怕她就被问斩了!而且,梦回在宫里这近一年的时间,一直尽心尽力,为皇兄分忧解难!她的为人皇兄还不知道吗?”
而辛烁心中又岂会不知梦回为他所做的一切?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帮他解了瑞王封地赈灾的难题,又替他在太后寿辰上驳回了面子,而他的女儿沫雪也是多亏了她才能生下来的,更不用说她每日不辞辛劳地帮他处理事务……
想到这些,辛烁渐渐相信了梦回所说颇有些“荒唐”的话。他并不在乎梦回究竟是以何目的进宫的,他只是怕在一切明晰之后她会离开!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梦回还跪在冰冷的地上,于是他颇为怜惜地道:“苏尚宫,你且起身吧!”
梦回谢过圣恩,然后站起来。只是因为跪的时间久了,双腿酸痛。而此时崔喜带了金册匆匆地赶了回来。他气喘吁吁地进来,辛烁一把夺过金册,翻阅起来,一直到他看见这样一行字:贵妃苏氏,宰相苏广独女。景顺二十七年,帝于苏相府初见苏氏灵兮,惊为天人。康盛四年入宫,封贵嫔。康盛五年春,帝进苏氏为苏妃,金册记名,授予金宝。五年秋,苏氏有孕,帝大喜,进贵妃。
金册上的记录到苏灵兮被进为贵妃时便止了,并没有提到她被打入冷宫的事情。然而辛烁对此事已经信了!的确,他小的时候也怀疑过他是不是母后亲生的。自己从小就和母后面容完全不同。别的皇子和公主都有自己的母妃疼爱,然而母后对他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冷漠!有的时候,他甚至能从母后的眼神中看得出厌恶!而如今,自己如她所愿当上了皇帝,她却开始剥夺皇权,一心想要亲政……
辛烁闭上了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喃喃:“朕记得父皇弥留之际,嘴里一直喊着一个名字,虽听不真切,但好像是叫着阿灵。阿灵,阿灵……也许就是灵兮吧!”
梦回脱口问道:“陛下可想见见这画中人苏灵兮,亲自证实?”
此话一出,辛烁、辛煜俱是一惊。然而辛烁垂了眼,摇头道:“不,朕根本见不到她!一来她不能进宫,二来,太后近来一直想抓朕的把柄,若是朕出宫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微臣也许有办法……”梦回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抹少见的狡黠。
辛烁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点头道:“好吧,朕很想去弄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