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木仲垂头丧气的样子,明长老摇了摇头,“竖子太过矣,毕竟也是我山门一脉。”
嘿嘿,嘿嘿。发觉自己表现太过,不像是个少年的陆哲,依然企图用挠头傻笑来蒙混过关,一边嘿嘿的傻笑着,一边往门边摸去。但是人老奸马老滑的明长老表示,你这一套,有点耐衣服啊。
“竖子,退甚子,近前来。”对于这个奸猾的小子,明长老也有些绷不住了,出口呵斥道。
“哲这便来,愿长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被拆穿的陆哲面上一点尴尬都没有,拜年话滔滔不绝地朝明长老涌了过去。
“某且问汝,这五庄观集团是何物?董事乃何职?”刚刚的条款明长老也听到了,所提出的条件他也大致明白,但对于陆哲所提出的集团,董事的概念还是有些不明。
而一旁的木仲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等着陆哲的解释。
“所谓集团,顾名思义,就是将人力物力集中起来,团结一致从事生产商业之活动,就像之前我等盘火炕一样,而五庄观集团,就是小子临时给村里的集团起的名字,而董事,就相当于股东之一,三位长老德高望重,则为董事长……”
陆哲用了一段时间,给屋里的两人讲了什么是公司,集团,董事,董事会等等,最开始两人还有些漫不经心,慢慢的,两人神情越来越严肃,特别是木仲,听到后面简直双眼发亮。
“这五庄观,出自于你那《西游记》吧,地仙之祖,与那高高在上的天庭相比,闲云野鹤一般,倒也贴切。若不是你故事里五庄观也汝我等山门一样,供奉那天地二字,某还真的以为那故事中描述乃是汝梦中所见呢。”明长老捋了捋胡子,显然对于“地仙”来形容山门,“天庭”来对应当今帝王,倒是很满意。
“陆宗主,刚刚宗主所言的公司和集团制度,莫不是还有下文?”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木仲对于这套后世的现代商业组织制度很感兴趣,只是听了片鳞半爪,顿时感觉出不凡来,这种高屋建瓴论述和概括,让木仲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这个说起来就很复杂了,不过,为了保证我们集团与木氏商行的合作能顺利开展,创造远大前景,哲这里有一套分销商和代理制度,有空便于木兄讨论讨论吧。”
“待明日事了,仲便洗耳恭听宗主高论。”木仲点点头,他也明白,所谓“有空”,应该就是自己明日签了这笔买卖的契书之后,面前这个如深山老狐的少年才会告诉自家那一套什么分销和代理制度吧。
“既是如此,那小子先告退了,明日巳时,哲再与木兄再次相聚吧。”陆哲朝两人施了一礼,倒退着走出去。
“善。”
“既然如此,那仲也告退了。”木仲也起身向明长老告辞。
于是,一次足以改变整个大唐人饮食习惯的商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至始至终,木仲和明长老都没有问为何陆哲要以五庄观集团的名义而不是百花宗的名义跟木氏商行合作,把利润分给村里。
三人都是聪明人,就不玩那一套故作机锋了。所有人都明白陆哲一个破落宗门的半大少年,是无法上木氏的谈判桌的,而且独占利益,也不符合这个类似宗族的山门聚合村落的规则,所以,陆哲一开始就想着全村一起,成为利益共同体,当明长老和木仲听到陆哲要10头耕牛的时候,他俩也就明白了陆哲的意思,所以对于陆哲的扯起虎皮做大旗,他俩才没有出声,反而默认了五庄观集团这个说法。
合作初步谈好了,但是合同拟定陆哲却是犯了难,不是因为其他的,而是因为很多字他不会写。
这下就尴尬了,陆哲看着从明长老拿来的一沓宣纸和借来的笔墨,有些犯难。自己既不会繁体字又不会毛笔字,这来怎么办呢?自己总不能让明长老来帮自己草拟契书吧。村里人除了几个长老,识字的也很少,这来怎么办呢?
要不找他?陆哲心里想起了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那就是木仲,这人作为商行的大管事,不会看账本不会写字肯定不行,反正自己要跟他签合同,一起草拟合同,应该……不过分吧,毕竟我也算是甲方。虽然这个甲方有点弱,但也是甲方啊,他们作为乙方,就应该有那股甲方虐我千万遍,我待甲方如初恋的感觉。
于是,陆哲带着纸笔,向屋外走去。
木仲暂时小住在长期负责山村对外贸易的影鹤家里,也就是影家那个叫做影雉的小萝莉的家,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他家的名字都是动物系,陆哲还是轻车熟路地来到影家。
此时木仲正对于屋内的桌椅和火炕表示惊叹,在得知这个乃是仙家子弟陆哲所发明的时候,更是啧啧称奇。
影家人和木仲见到陆哲到来,自然彼此寒暄一番。陆哲很快对木仲说明来意。木仲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宗主且口述,仲写下来便是。”
“那我就说了。”陆哲便口述起来。刚刚说了两句,他便停了下来,给木仲动笔的时间。
“无妨,宗主只管口述便是,仲别无所长,唯有一点稍微可在人前夸口的微末之技,便是这过目不忘之能。”木仲长袖一拂,一副高人模样。
“那好吧,你确定?”哪怕是最简单的合同,也有七八页A4纸的内容,自己都要边想边说,陆哲很担心的对方能不能记住这么多。
“无妨,无妨,宗主自口述便是。”
“行,那我继续了,甲乙双方本着互惠互利、共同发展的原则,经过……”陆哲老老实实开始口述起来。
刚开始还好,随着后来陆哲口述的内容越来越多,木仲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一心回忆后世合同内容的陆哲没有注意到,等到他好不容易口述完之后,发觉木仲的脸色已是铁青。
“宗主为何如此辱我耶?”木仲长身而起,声音高亢。
“???”随着木仲一声怒斥,陆哲也懵逼了,这不是你我刚刚谈好的吗?怎么,刚出门就不认了?
“木兄何出此言?哲安敢侮辱木兄?”
“当不起宗主这声木兄,某说的是此条款,宗主是想修辱我木氏商行吗?”
“羞辱?此条款不是你我刚刚商议好的吗?”陆哲十分不解,不过是一份合同,怎么上升到侮辱你方的高度了?又不是某些丧权辱国的XX条约。
“某观宗主这份契书,里面有各种违约状况下的细则,可说是极为详尽,难道宗主如此信不过我木氏?”看着陆哲一脸懵逼的样子不似作伪,木仲怒气冲冲地解释道。
“啊?契书详尽还不好么?木兄请仔细回忆,这第二十八至三十二条可是约束我等五庄观的呀,而且实现预防各种情况,才能在出现有可能的状况下,最大程度的保证你我双方的共同利益。”
“的确,宗主这份契书,是某见过的最详尽的契书了,里面的条款,也将人心算计防到了极致,但是人无信不立,木氏既欲于五庄观合作,便会信守承诺,若是木氏出了纰漏,期间的损失,木氏愿意一力承担,绝不会伤到贵方的半点利益。”木仲带着怒气说道,说完之后,犹自不解气,继续开口道。
“这份契书,某不会签署,以后也不会签如此契书,若是宗主执意要用,木氏则不再与宗主合作!”
“且某有一言,愿献予宗主,这种契书,某劝宗主,以后不要再也不要拿出了,任何商贾都不会签此等契书的,若是人人都不相信信义,其行为是靠着严密的条文而不是靠信义来约束,那成何体统,宗主才智过人,能想出如此详尽的契书,确是能保证我俩双方的最大利益,若是流传出去,倘若人人效仿,人心都会坏掉了,若被某些奸人以此坑害忠良,人心都坏了。这世道,怕不知要变成甚子模样。”
木仲的声音里带着痛心疾首,看陆哲的目光也变成了你个心机深沉,惑乱人心的小奸贼的正义目光。
哦,原来是这样。陆哲这才有些明白了,这份合同,在自己看来,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有些简陋,但是对于古人来说,这么详尽的合同是不可想象的,自己那些保护双方利益的条款,对于古人来说,是不相信他们的侮辱行为。
其实想想也是,古人是极其重信义的,所谓千金一诺,不要说那些名留青史的侠客文人,就是贩夫走卒,哪怕是士农工商中最底层的商贾,就极为重诺。
唐朝有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帮彼此富贵,结果一个人就给另一个人当了十年的管家,用尽全力帮他,终于,让这个人成了巨富,然而这个人成了巨富之后,并没有翻脸不认人,而是立马兑现承诺,抛弃自己的豪宅美妾,给对方当了八年的管家,也是全力利用自己的资源,直到另一个人也有了不亚于他的富贵才回家。
古人重信义至此,现代人很难想象。陆哲也大受震动,在后世纸醉金迷尔虞我诈的现代社会呆久了,人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周围的人,为了金钱权利,更是什么事情的都做得出来。
现代人对于欺骗和背叛习以为常,豆腐渣工程,黑心食物甚至各种恶意造假都屡见不鲜,甚至不少人对于通过不正当手段取得大批财富的人还表示佩服和崇拜,在后世那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在某些方面,很难说我们自诩的先进社会是真的进步,而被我们批判嘲笑过的古人是真的落后。
想到了这里,陆哲的脸,通的就红了,他赶紧离席站起,朝木仲行了一个大礼:“哲年少无知,把世人想得恶了,枉做小人,多亏木兄提醒,哲谢过木兄指教。”
这个礼,陆哲行得真心实意。
木仲久经商海,自然也看出来陆哲的错愕和后悔之意,于是他长叹一声:“陆宗主天纵其才,兼有奇术,只是幼年孤露,身世凄苦,对于世人防范心重些,仲倒可以理解。刚刚陆宗主那份契书,说实话,木某刚刚听到之时,心中也大动,觉得世间最完美的契书莫过于此,但是仲现在恨不得将其忘掉,这坏人心术的法子和源头,万万不可因我等而起啊。也罢,既然宗主已知某家之意,现在某家于明长老处承诺的交易,依然有效,这契书,就由某家来立吧。宗主你可愿信仲否?”
“哲自是相信木兄的。”陆哲作了个揖,眼神坚定。
“好!”木仲哈哈大笑,抬手就在空白的宣纸上写下契书。
契书极为简单,就是说明某年某月某日,五庄观集团与木氏商行相约,将食盐提纯秘术卖于木氏商行,木氏出货物若干,头三年食盐的利润百之四十归于五庄观集团……
很快,契书就写好了。
“给!”木仲将契书再抄写一份,递给了陆哲。“木氏的承诺依然有效,若是期间出了任何差错,木氏一定保证五庄观的分红,一分不少。”木仲的语气很淡然,仿佛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哲有些话,想对木兄言讲。”看着一张没有任何对于木氏商行权利保护的契书,有关于古人的一些东西,陆哲觉得自己可能还要学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