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灯火通明,胭脂水粉味弥漫整个小巷的烟酒青楼,君箬言皱了皱眉头,看着迎面而来的貂裘男子。
“你一个扫地小厮,还敢给我翘班?”男子走近衣着打扮还算得体的君箬言,上下扫视了几眼,认准了眼前这货应该不是吃光抹净不认账的王八蛋后,看向旁边的少年,扬起蒲扇大的手掌就要拍下去。
司徒谢呵呵一笑,一手轻轻地抓住了男子的手腕。
“我是请这位公子给欢欢姑娘看病的。”少年赶忙出声道。
男子脸色狰狞,想要发力,却是听到了手腕处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断裂声。
君箬言摆摆手,示意古井无波的司徒谢松开制住男子的手,开口道:“我是来给人看病的,要是治得好,我只要把这个人赎走,治不好,我倒贴你们一百两白银。”
要是治好了那名为欢欢的招牌清倌,送上一个扫地兼写字的小厮又何妨?要是治不好,大不了就耽搁一会时间,自己又不是耗不起,更何况,还有一百两白银可以拿。
男子心念电转,抽了口冷气,点点头。
司徒谢这才松开擒住男子的手松开。
“跟我来吧。”男子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语气也不算多和善,但比起刚才,确实改善了不少。
不用君箬言多说,男子便带着一行人来到了三楼,他没好气地开口道:“欢欢姑娘平日不喜欢喧闹,所以掌柜的特地给她开了间专属的房间,倒是你们这群人运气好,欢欢姑娘今天没有接客。现在我先进去知会一声,要是她同意了,我就再出来带你们进去。”
君箬言点点头。
“可以进去了,不过就这个医师和这个穷小子可以进去。”过了一会,男子走出屋子,顺带掩上房门,轻轻地瞥了少年一眼,说道。
司徒谢点点头,站在原地闭目凝神。
看着君箬言对着窗外怔怔出神,这名男子才悻悻然地低下头,对少年说道:“要是不灵,就揍死你。”
少年伸出手指,看着不远处的公子,挠了挠脸颊,点点头。
屋内有一床铺,一张铺有如天雨过后的山河般的桌布的桌子,还有一副被高高挂起的字幅。
君箬言看了一眼字幅,嘴角勾起,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笑容玩味的君箬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年,再看了一眼白衣如雪的欢欢姑娘。
少年自然是不知道君箬言心中在想些什么,他抬起头,说道:“那还请公子给欢欢姑娘看病了。”
君箬言点点头,探出一手,取出怀中的丝线。
自始至终,欢欢姑娘都没有出声。
“丝诊。”君箬言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欢欢姑娘点点头,坐下身子,伸出晶莹洁白的手臂。
“看你这手指,应该是练过琴吧?”君箬言一边从怀中取出紫檀木锦盒,摆弄着银针,一边笑着搭话。
欢欢姑娘眼神闪烁,点点头,脆声道:“练过三年。”
君箬言点点头,眼睛眯起。
“常年的风寒引起的腿脚不便?你不是清倌吗?怎的还患了这种病。”君箬言蹲下身子,毫不顾忌地将这个清倌儿的衣袍撩起,而后,银针迅速遍布了她的腿脚。
欢欢姑娘强忍着一脚踹飞这个不知礼节的医师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皇普东华原地踱了几步,丢了个眼色给她,这淸倌儿才彻底安静下来。
风儿划过深沉的夜色,荡开了层层的涟漪。
一进门,除了病人之外,君箬言便对挂在壁上的字幅极为上心。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行小诗,内容倒也算是清新脱俗。
“人事有谢绝,往来有圣人。古今成笑谈,想来如是了。”
欢欢哪里知晓字幅上文绉绉的诗句讲的是什么,她轻笑道:“公子见识真广。”
君箬言笑着摇摇头,收回银针。
感情这姑娘,也没心没肺。
“有时间,你可以仔细看看这幅字。”君箬言站起身子,轻声说道。
少年同样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公子……”
“已经没有大碍了。”君箬言呵呵一笑,说道。
少年点点头,笑得动人:“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嗯。”君箬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房门,顺带把门给掩上。
……
“我要走了。”少年静静地看着自己思慕多年的清倌,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
欢欢姑娘愣了愣,抬起头,一对漂亮的美眸中尽是茫然。
少年没有多说什么,坐了下来。
“刚才那位,是医仙君箬鸿的衣钵传人。我把自己的自由给了他,换来你腿脚的痊愈。”
“我……知道的,我的努力是换不来你的青睐的,毕竟……地位不同,我们看到的也不一样,我看得见的,只有你,但你,见过更多的人,或优秀,或家财万贯。”
他凑近了她,摸了摸她的脸颊,饶是躲在不远处的护院高手也没有反应过来。
那一年大雪飘飞,刚走出母亲身死阴影的他,走到正好在招扫地小厮的青楼旁,也不需要他去吆喝什么,毕竟这种卖身葬爹娘的事在这世道也是见怪不怪了。
而也唯有那时不得掌柜青睐的她,塞给了这个少年三两白银,顺带踢他一脚,掩人耳目。
听说事后,因为同社会底层的他接触,她被掌柜的呼来喝去,干了许多脏活累活,也因此染上风寒。
年少的他又能做什么?只能是一边用不多的银子,先葬了母亲,再买了笔墨纸砚,至于饭食,在街上捡些野菜烂饼就足够了。
虽说有时候会碰上几个老乞丐和野狗抢食,但好事也是会有的,比如捡到一块完好的白面馒头,他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至于青楼扫地拿到的钱,大多数都会被小掌班拿走,甚至有时候,他多看几眼曾经因一时心善而受苦的那个姑娘,他都会被揍上好几次。
每一次,被那群敢看不敢追的小人物一把抓起来,揍上一顿出气,一边揍,一边问他还敢看不看,他都会咬着牙,咧嘴说敢呀。
但这些,都没有什么值得说的,甚至,他写得一手好字了,会吟诗词歌赋了,也不去当可以更靠近她的高官狗腿。
因为,他觉着,静静地看着她,也蛮好的。
回忆那一段岁月,他守着她,变得面目全非。
是时候该放手了呢。
少年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自己的烙痕。
……
君箬言轻倚着墙壁,将头低下,静静地看着地面。
司徒榭开口问道:“公子为什么看中了他?”
“他有老师的影子,虽然还不确定,但我想赌一把。”君箬言笑了笑,又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少年面带轻笑,走出房门,风吹皱了他的笑颜。
“等待的那朵花,开了吗?”
“开了,可惜开在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