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王成和许小娘子下车来到了杨铭跟前。王成睁大着眼睛,仰着头看着高指着天空的大炮,脸上满是崇拜的神情,许小娘子怀里抱着婴儿,静静地看着杨铭,柔和的目光平静如水。
“唉,你们两个,快回去,回到大车里去!”
“捂住耳朵!你,谁让你抱孩子来的?快回去,把孩子的耳朵捂好了,对,捂紧。”
杨铭大声对王成和许小娘子喊着,挥手让他们退后,两人都照做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猛地拉动炮绳。
炮声如闷雷一般响起,炮管口两侧喷出白烟,榴弹射出,大炮猛地往后一缩,将底盘的犁锄更深地嵌进黄土地里,整个大地都在颤动。
“一、二、三……”杨铭心里默数着弹道时间。
丁有三看到后金军的楯车缓缓启动,当日永定门一战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那一战,四万明军,阵前结栅木,四面排列枪炮十重,在后金楯车的冲击下,一片一片的崩溃了。后金的步甲、马甲从溃口冲入明军阵列,横冲直闯,大砍大杀,人头滚滚落下,鲜血染红了大地。此一仗,后金兵阵斩明总兵满桂、孙祖寿,副将、参将、游击三十余人等,千总、把总无数。
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惧感笼罩了丁有三的全身,他的脚步开始迟疑了。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沉闷的雷声,那是榴弹炮发射的声音,丁有三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的颤动。
后金军的阵列上空,嗖地闪过一道白光,灰粉色的烟尘从地面升腾而起,笼罩了后金军的整个阵列。随即,巨大的爆轰声从前方传来,震得丁有三耳朵嗡嗡直响。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丁有三震惊的停住了脚步。
一股粗壮的气浪迎面撞过来,气流推得丁有三打了个踉跄,他身后的队列也被这气流撞得歪歪扭扭的。
气浪之中,几截胳膊的残肢从空中掉了下来,落到丁有三前面两百米的地面上,残肢落地之后还在旋转跳跃着,说不出的恐怖。
丁有三吓得直往后退,他身后的队列也跟着像潮水一样的往后退着,有的人甚至扔下了手中的兵器,开始转身逃跑。
“全体前进,杀敌!”杨铭的命令从后方的喊话器里传来,声音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队阵稳住了。
笼罩着后金军阵列的烟尘渐渐散去,整个后金军阵列已经不存在了,地面上到处是人和马的尸体和残肢。有些人显然还没死透,在地上挣扎着,扭动着。尸骸堆中,一个白摆牙喇兵试图爬起来,要往回跑,但是整个人却像醉了酒一般,一瘸一拐地原地转了几圈,又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虽然没有被弹片击中,但冲击波破坏了他的前庭系统,使他暂时失去了身体平衡的能力。
“弟兄们,冲啊!”
丁有三大吼着,提着长枪开始冲锋,他身后的队阵也呐喊起来,像一阵洪流向后金军的方向冲去。
长枪扎进那些失去平衡能力的后金兵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噗嗤声,随着枪尖的拨出,鲜血像喷泉一样飙出来。数百名军士和丁壮们,提着枪,挥着刀,抡着斧,疯狂般地向着后金兵刺砍着,残存的后金兵一个个倒下。除了极少数后金兵跑掉之外,战场上再没有活着的后金兵了。
杨铭跨上悍马车,猛踩油门向顺义城冲去,不到一分钟就冲到了城墙之下。
“城里的人听着,朝廷大军已到,赶快出来投降!投降的,饶你们不死!”
杨铭把悍马车上的高音喇叭开到最大音量,对城里大声喊话。
“敢于顽抗的,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掉转车头回来,杨铭看着手表计时,十分钟之后,再次装入炮弹,摇动转轮,将榴弹炮向前倾斜了几个密位,拉响了炮绳。
城墙内腾起一片烟雾,弥漫在北城门的上空。
在上个世界里,杨铭曾到顺义古城景点玩过几次,对古城的大致区域构造还有点印象,这一炮是计算着城墙后面的校场和大街的交界位置打的,一般守城方会在这块区域集结兵力。明代之后顺义古城有过几次修缮,但四个城门的位置没有动过,他这一炮也只能估摸着打了。
丁有三脸上挂着汗珠,一路小跑到杨铭跟前,抱拳行礼。
“将军,大胜!敌人已全歼了!”
虽然说着大胜,但丁有三脸上没有一丝骄傲的表情,相反,还带着一些忐忑和不安,他知道,今天的这场胜利,其实跟他没有关系的,完全是杨铭一个人的胜利。
“列阵,逼近城门!”
“喏!”
队伍再次排列起来,仍然按照先前的顺序,五十人一排,齐步向城门迈进。这一次,人们脸上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昂扬的斗志和自信。
瓮城的门开了,一队人走出城门,为首的是一名穿着青色鹭鸶官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在他身后跟着的衙役和民壮押着一群捆绑着的后金兵将。
范同舟来到杨铭面前,拱手道:“将军,赵知县反正,绑了建奴豪格贝勒及以下二十几名官将,出来献城了。”
“把他们带上来。哦,不,我过去看看。”杨铭不想让后金官将们近距离看他的炮和车。
榴弹在后金阵列上空爆炸的时候,豪格正带着亲随在城墙上观战,顺义城的城墙高约三丈,也就是十来米的高度,榴弹的空炸引信是设定在15米高度触发的,炮弹就在豪格一众人头顶上方三米左右的高度爆炸了,虽然横向直线距离隔着两百来米,但弹片飞过来,还是有杀伤力的,有两个人被弹片击伤了,豪格站在最前面,虽然没有挨弹片,但是爆炸的轰鸣声和冲击波几乎把他震倒在地。
一众人不敢再在城墙上停留,拥着豪格下了城,召集了城里剩下的百余名后金兵将布置对策。眼前发生的事太骇人了,纵使是身经百战的豪格,是战是走,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时,杨铭的第二发炮弹打进城里来了,榴弹在离他们不到百米的距离爆炸,这些后金兵将瞬间死伤一大半,豪格也被冲击波震得晕了过去。
已经投降后金的顺义知县赵晖中趁此机会,带领衙役和民壮们反正,向那些被高爆榴弹轰得七零八落的残余后金兵将发动袭击,将豪格等人绑了,出来向杨铭献城。
“罪臣顺义知县赵晖中见过将军,望将军以一城黎民为重,不兴杀戳,罪在赵某一人,愿受国法处置。”赵知县向杨铭一揖到地,却不跪拜,话中也只是说受“国法”处置,而没有说受杨铭处置。
有明一代,重文轻武,近二百年沿习已久,七品的知县训斥三品的参将是常事,甚至连没有官职的举人,都可以在游击将军面前坐着说话,而游击将军只能站着作陪。这赵知县猜测杨铭最多不过一个参将、游击的官职,自然不会对杨铭跪拜,若不是他投降后金在先,杨铭可以把他当作敌人给杀了,说不定他还会摆摆文官的威风,对杨铭好生训斥一番。
杨铭对明代历史上的这种风气也有所了解,也不跟那赵知县过多言语,拱拱手就算是还礼了。
再看那豪格,虽然双手被反绑着,头上的盔甲也不见了,露出光瓢瓢的脑袋和脑后细细的金钱鼠尾辫子,但仍然昂首挺立,面色不改,眼睛盯着杨铭似乎要喷出火来。
杨铭挥挥手,说:“先带下去吧。”
回头又对丁有三吩咐道:“丁百总,你带一百军士,随同范先生进城,肃清残敌,控制要害,其他人城外列阵,不得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