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陵本是个奴隶的儿子,从小便跟随他那个管家父亲、做着礼尚往来的工作。所以他在人情世故这方面,理应是烂熟于心的家传本事,不该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只不过长久以来,他既没打过一场痛快仗,胸中的远大抱负也始终未得施展、怨怪忧思、忐忑压抑的负面情绪,一日甚过一日。恰逢今日一场来之不易的大胜、就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将他胸中所有愤懑一扫而空!
可惜,那令人忽忽悠悠、飘飘摇摇的酒劲,既是最好的情绪催化剂,也是惹下大祸的根苗!
陈子陵自吹自擂、自卖自夸了一通,随后被几个亲兵护卫扶回了府衙休息醒酒;而庞青山则面色铁青地率军出城,回到了解忧军大营。
“庞帅,咱是不是该跟秦军的狗崽子们翻脸了?”
“不然我带你们出城干嘛?既然他陈子陵给脸不要,咱也没必要心慈手软、故作小女儿态。传令下去,每人带上一份引火之物,悄悄摸到秦军大营。再挑几个身手好、经验足的,把所有明桩暗哨都给我悄悄拔了!记住,咱要么就不作;做了,就要做的漂漂亮亮!”
“是。不过庞帅,那些天机工坊的军械、与秦军的粮草辎重……”
“陈子陵不知好歹、但那些“死物”招惹你惹你了?那都不是银子啊?点一营手脚利落的弟兄,先去把粮草大营冲下来!”
“是!”
庞青山的作战计划、倒是也非常简单,围营纵火,突围一个杀一个。秦军士卒要么就直接死在烟火的灼呛之中;要么就死在己方的乱刃分尸、万箭攒身之下。
尽管秦军的城外驻地,距离济水城仅有不到十里;但庞青山告席离去之前、陈子陵却已然烂醉如泥了!
若是等着他这位“当世名将”醒了酒,指挥救火反攻,恐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其实,经过三次增兵之后,如今秦军的兵源虽然良莠不齐、但凭着“老带新”的混编模式,战力有所削弱、但也不至于一崩到底。可坏就坏在今夜陈子陵志得意满、大发豪情;将济水城中的所有美酒一扫而空,并大肆封赏自家将士。
而南康解忧军的六万弟兄,却只能往肚子里灌凉水。
只不过这多吃多占、未必是福。如今的秦军大营,除了那些天生不好喝酒的家伙,还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负责站岗放哨之外;其余的人,比起呼呼大睡的陈子陵来,也清醒不到哪去。
一名天生不好饮酒的秦军哨兵,正站在望楼上打着哈欠。忽然之间,他只觉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才刚刚回过头去,便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捂住了口鼻;一把轻巧纤薄的匕首、在夜色中闪出一道寒光、眨眼间便割断了他的喉咙……
站岗放哨的望楼,乃是由木材所制;如今有两个汉子在上面“摔跤”,当然会闹出些响动来。
这种“扑腾扑腾”的异响,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之中,也显得格外刺耳……
“小山子,你不好好放哨,在哪瞎折腾什么呢?”
这声音惊扰了旁边的望楼守卫,对方从火盆中挑起了火把,向已然无法开口应答的“小山子”,高声询问。
“没事…来尿了……”
由于夜色太黑、距离也不近,所以他并没看见小山子的人影;但对方回应的这一句话,也稍稍打消了他的疑虑;随即再低头仔细一看,只见对面的望台底部、正在稀稀拉拉的滴落着液体,此人也就彻底安下心来,在心中骂起这个懒到了极致的小山子……
紧接着,一柄匕首“凭空”出现,瞬间抹过此人的咽喉……
由于气候和自然环境的遗传因素,南人的体型相对瘦小一些,在正面战场上与敌人抗衡角力、也难免会吃亏。可若是说起暗杀或是潜入这种工作的话,这种瘦小的身材,却定然牢牢占据上风。
优势与劣势、永远都是随着环境而变化的。
多年以来,被华禹大陆的兵家引为笑谈的南康解忧军,在正面交战的时候、的确居于弱势地位;但不善正面厮杀,却并不代表他们就一无是处!
四道营墙、八座望楼,眨眼之间、便被解忧军将士们悄然夺下。而潜伏在营房附近的解忧军卒;一见望楼之上、有人在依照约定、用火把虚空画出圆圈,便立刻解下了腰间的布袋攥在手中、仿佛一群野猫那般迅速现出身形,悄无声息的奔向秦军大营……
饮酒过量的人,很容易会感到口渴。而陈子陵的酒量本就不错,今日被酒劲所拿,也只是因为携大胜之势、心中万分愉悦,席间贪杯过量而已。如今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酒劲已经褪去了不少;除了脑袋还有些晕眩之外,已经初步恢复了神智……
陈子陵弯腰穿鞋,顺带拿起了床根的夜壶,摇摇晃晃的扶着床厢出恭。随后,他觉得喉咙干痒、口渴难耐,便靠近桌前提起茶壶……
不太走运,这茶壶是空的。
“来人……来人!妈的,这群糙汉子……”
陈子陵骂了一句、伸手捶了捶后脑,便摸黑扶墙走到门前、挥手推开了两扇房门。
随着“吱嘎”的响声门分左右、一阵焦糊味扑鼻而来;而陈子陵本就干渴难耐、如今猛然被这气味一呛、嗓子眼一紧、立刻弯腰扶墙、将胃中尚未消化完全的残渣酒液、一股脑倾倒出来……
“呕……人呢?都他娘喝死了?来个人去看看,到底是哪着火了?”
吐完之后,陈子陵已经清醒了大半;他喊完了这句不见回音,便穿着那身满是汗臭的中衣,回屋解下悬在门梁上的“天子剑”,迈步走出府衙……
抬头观瞧、只见城南的天边有火光闪烁;而府衙门前的大街上,却因为战时宵禁的原因,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就更别提负责保护自己的亲卫营了。陈子陵眼珠一转,立刻回衙关门;先在院中的水缸里灌了个水饱、随即攀着廊柱登上院墙,再次向城南方向远眺……
人站的位置高、视线也就更远一些。顺着火光的影影绰绰、陈子陵见南段的城墙之上,仿佛还真有人影晃动;于是他不再犹豫、直接踩踏着房顶与墙沿、直奔城南方向而去。
陈子陵不是飞贼,再加上如今酒劲尚未完全消褪、飞檐走壁的时候,难免有些踉跄。可他越靠近城南方向,空气中的刺鼻气味,也就变的越明显;所以无需多想、火场中心,定然在城南附近……
忽然之间、南侧城墙上的人影微微晃动,一枝闪烁着阴毒寒芒的羽箭、便陡然从黑夜之中崭露锋芒、直奔陈子陵的腰间袭来;不过,由于这一路走来、始终都是踉踉跄跄;所以陈子陵时刻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这一箭虽然足够突然、但速度却并不算快,也无法瞒过陈子陵的眼睛……
按照常理来说,陈子陵如今穿房跃脊、白花花的中衣极为显眼;再加上眼下城墙上有人放箭,也表示他已经暴露了行踪,当然要就此翻身落地,再隐于暗处躲藏身形。
陈子陵也是这么做的,但他却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自己的身法本就普普通通、如今又是宿醉刚醒、身子骨也不听使唤……
于是、一招俊美潇洒的“鹞子翻身”、由于他一脚蹬空,落地动作就变成了“倒栽葱”、大头朝下直扑地面……
事有凑巧,就在他下半身高高挑起的时候,那一枝突如其来的羽箭、刚好“拍马杀到”!陈子陵只觉得小腿一凉,那只羽箭不偏不倚、刚好从他左腿的小腿肚子上“蹭”了过去,带飞了一大条皮肉!
箭头飞掠而过、只造成了一道皮肉伤而已;但在眼下这个敌我情况皆不分明的危急关头;行动力受损,可是个非常要命的问题!
而今时今日的陈子陵、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他身处双手撑地、就地打了个卸去力道;随后直接抓起墙根的一大把灰土、死死按住了伤口!
很快,那如同泉涌一般的鲜血、暂时被灰土封住了口;但敌人无法追踪血迹、却并不代表这济水城已经彻底安全了。至于报仇也好、调查也罢,那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对于陈子陵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他当即做出决断,就算是天塌地陷、他也不会再回头了!他咬牙托着那条残腿、一路专挑僻静小路、一瘸一拐的直奔城北方向绕去……
然而,当陈子陵满头大汗的抬开城门闩,走出这邪门透顶的济水城之时,只见北城门外四下无人,安静的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眼下正值盛夏时节,夏日的夜晚,本应是鸟儿与昆虫交相呼应才对。可再看这北城门外,无论是官道两旁的草丛矮木、还是东西两侧黑漆漆的深山老林,都没有半分杂音传出……
显然,定有敌军在此提前设伏,惊走了飞鸟与鸣虫!
陈子陵死命压抑着疯狂跳动的心脏、同时向后缓缓挪动两步;紧接着,他立即转过身去、想要重新逃回城中……
嘭!
北城门关合带出的巨响,简直振聋发聩、也将陈子陵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直接击沉、落到了脚后跟上!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