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两已是马智与马清心所有的卖身钱，他们本还想存着这笔钱，等到将来风平浪静了，再把自己的卖身契给赎出来……
但是不过了眼前这个坎儿，又谈何以后呢？
马智捏了捏自己满是手汗的掌心，默不作声的回去将装满四十两银子的匣子拿给黑虎哥。
黑虎哥也如他自己所言，润笔写下了“收债四十两，已结清所有债务等等”末了还在尾部补上一句，“将来马智与马清心还有债务催缴，黑虎将不再参与讨债事宜”。
黑虎哥将此字据小心的拎到嘴边吹了一吹，他身边的小弟便巴巴结结的递上一块印泥，看着黑虎哥“啪”的将自己的手印盖在上头。
如此周全的字据，马清心总算可以放心了。
她眼眶里含着快要溢出的眼泪，颤抖着接过黑虎哥手里的字据。
她终于……终于可以自由了！
黑虎一脸郑重的将手中的字据交给马清心，还尊重的对她点了点头。
“如此，马小姐看看，还有何不妥之处吗？”
看着字据上鲜红的画押，马清心只觉得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将字据紧紧的捂在心口。
她对着黑虎哥连连摇头，泣不成声的道谢，甚至屈膝要给他跪下。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谢谢你！谢谢你！”
“如此作甚！”黑虎哥连忙将她扶起，叹息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我虽做这缺德行当，但我也是有良心的，你们将钱还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将来江湖再见，也就不打扰了。”
黑虎哥说的潇洒，转身留给他们的背影也极为洒脱，大手一挥，便带着自己的一众小弟离开了。
只是在黑虎哥转身的那一瞬，他郑重的面容皆已破碎，只见他扬起一丝狡诈而得意的笑容，与身边的小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的小弟也是回以奸诈一笑，低头快步走出。
他只是写了他黑虎不去向他们要钱，可没说他手下的黑豹、黑狼不去要钱。他的手下千千万，一个个换过来能要到她死都要不完。
真是天真！
黑虎哥掂了掂手里的银两，满意的扬起一丝笑容。
“走！今日大丰收，请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去！”
他身后的一众小弟闻言，纷纷兴奋的将自己手里的武器敲的震天响，
“好！！”
“老大威武！”
“爽快！”
“……”
黑虎哥也被他们亢奋的心情鼓舞，直接指了京城里最好的一家酒楼，带着他们风风火火的杀过去了。
马清心看着黑虎哥等人彻底走远，再强撑不住，脚脖子一歪，差点摔倒在地，马智连忙上前扶住她，心疼的叹息出声。
马清心见周围人群尚且还有很多，强撑起身子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的对马智说道。
“马大哥……我们，这下我们总算自由了……”
马智闻言不由沉默，他望了一眼汝阳王府空荡荡的后门弄堂，叹息着说道。
“这可未必……”
此劫虽说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但这未必代表着他们就能过上安平的生活。马智倒是没有怀疑黑虎哥的人品，毕竟之前给黑虎哥了银两，黑虎哥倒是真的放他们走了。
只是这是皇城里，除了黑虎哥还有白虎哥，除了白虎哥还有猛虎哥……
这世上有的是讨债的混混，数都数不清，用都用不完，只要马清心的爹活在世上一日，他们便有还不完的债。
原本马智以为汝阳王府的名号可以镇压得住这些黑暗角落里的混混，但他现在才真正的看清……即便他们卖身给了王府，也于事无补，毕竟对于偌大的汝阳王府而言，他们这两个最低等的奴婢，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太可有可无了……
汝阳王府里头抹去他们两个人，就和抹去两只蚂蚁一样容易，根本没什人会来帮他们，也没什么人知道他们了解他们。换句话说，没有倒打他们一耙已然是很好了。
所以无论下次来的是不是黑虎哥，只要没有王府里的主子给他们做主，他们依旧躲不过这些地痞无赖………
正在马智觉得前途灰暗渺茫间，先前人群里缩着脑袋的一个小厨子不由从人群里探出半个身子来，他拿炒菜的汤勺挡在胸前，鼓起勇气说道。
“你，你要是想找小王爷做主，可以去报名那个熔炉。”
见众人都转头看向他等着他说话，小厨子又羞羞答答的说道。
“据说成功登顶的话……可以得到小王爷的一个许诺，要什么都可以的！”
“你说什么？”
马智闻言不由双眸一亮，跑过去一把捏住小厨子的肩膀，就跟捏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你再说一遍？是去报什么名？能实现任何要求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小厨子被他吓了一跳，长期务农的马智力气很大，双手箍着小厨子，令小厨子觉得骨头都要碎了，他有些害怕的涨红了一张圆脸，支支吾吾的说道。
“因为熔炉这个活动，汝阳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你随便找个人去问，他们都知道的……”
似是为了证明小厨子说的是真的，聚在一起的王府奴才们都纷纷点头。
有了众人的支持，小厨子方才敢小心翼翼的从马智的手臂里挣脱出来，抱着炒菜勺子说道。
“而且就算你没有从熔炉里出来也没关系，只要你有本事通过之前的射箭试炼，就能拿到三四两银子，若是能在熔炉里头呆满七日，更是能得到十两银子！
现今活动的牌子一票难求，很多人都是花钱去买的，要是你想要的话，我…我这里就有一张……”
小厨子刚说完，身后的众人就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对他投来怀疑且指责的眼光，像是他乘火打劫似的，看的小厨子又气又急，连忙慌慌张张的解释。
“我…我没别的意思！左右我也不会射箭，这块牌子对我无用，就送给你好了。
你体格强健，力气又大，倒是能去试上一试。就算失败了，拿些钱来缓解一下手头也是好的……”
小厨子一口气将所有的解释都说完，方才敢大口大口的喘气。
马智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站在原地沉默的注视着他。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他们非亲非故，甚至从未谋面，这个小厨子为什么要把可以卖钱的门牌送给他？
即便此刻的马智非常渴望这个进入熔炉的机会，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逼迫自己冷静的问道。
“你不要钱，那你想要和我交换什么？”
马智的话令小厨子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只见他红扑扑的脸颊直接红到了脖子根，拿炒菜勺子气鼓鼓的指着马智骂道。
“你都这么穷了我能图你什么！我…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被欺负很可怜……
想补偿你们一点而已！好心没好报，你们爱要不要！”
小厨子只觉得自己的好心肠受到了侮辱，气哄哄的掏出怀里的木牌子丢到地上，红着眼眶跑走了。
众人一见没了好戏看，眼下气氛也是尴尬，便纷纷捞了一把碎银子都散了。
拥挤的小后院儿里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弄堂里穿过冬日凌厉的寒风，有一种人走茶凉的凄清感。
马智看着掉在脚边沾满了灰尘的木牌子，蹲下身子捡起来，用袖子仔细的擦了擦，随后默不作声的揣进了怀里。
“你要去吗？马大哥……”
马清心站在马智身后担忧的看着他，略带焦急的劝道。
“想要得到小王爷的许诺不会那么简单的……你不要去了，黑虎哥不是说了，他不会再来找我们的，我们以后可以过上平安喜乐的……”
“你信吗？”
沉默的的马智忽而出声打断马清心美好的幻想，残忍而认真的说道。
“你我心里都知道，没有这么容易结束的……我们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熔炉，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
马智起身对着马清心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他粗糙的双手珍爱的捧住她的脸颊，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安宁的生活！”
语罢，马智便毅然决然地往王府中心走去，马清心焦急的伸出手想要阻止他，却只摸到一片马智的衣袖。
但他并没有回头，只见他的衣袖从她手中一滑而过，只在她手心留下下一片孤独的空气。
“马大哥……”
马清心将空空如也的手心放在胸口，目送着马智渐行渐远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