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大喜事。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萧山端着一碗饭与一碟菜,在新房门口站定。
想不到刀口舔血的日子他都没怕过,如今竟跌在娶妻生子这等小事上,要是让京城诏狱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与卫所里共事的锦衣卫们知道,一向杀伐果断,冷面无情的萧山,站在自己婚房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岂不是要让众人惊诧不已,笑掉大牙。
摇摇头,苦笑一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无论他准备的再完美,隐藏的再深,终有一天还是会被人发现吧。
门内,便是他这辈子唯二的软肋,别人眼中最有威胁力的把柄。
轻声长叹,这般看来,他的确不是良人,嫁给他,终究是不幸的。
推门而入,大红的喜烛噗噗燃烧,衬着房内本就喜庆的装饰,更加鲜艳了。
乔薇双手交织,隐隐发抖,面色绯红,心里紧张的不行。
说是紧张,还带着莫名的害怕。
是的,害怕。
前世,那个男人也是这般推门而入,接着便直接扑到——于她。
重生后,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原来,那刻入骨髓的恐惧与恨意,并不是她想忘便能忘的。
萧山进屋后,径直走到圆桌旁,放下手里的饭菜,才转身看向坐在炕边的属于自己的新婚娇妻。
她该是很紧张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罢了罢了,听说她才十六,比自己整整小了十岁,萧山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奶奶还真是给他找了个年轻的娘子。
“饿了吧,我给你端了些饭菜。”
低哑,深沉的声音,很有磁性,也很稳重,仿佛能给人一种安全感,让人感觉很踏实。
乔薇紧绷的情绪,一下竟放松不少。
“嗯,多谢相公!”
清脆悦耳的声音,软绵绵的,温和轻柔。
是他喜欢的类型。
哦,什么时候,他萧山还有喜欢的声音类型了?
总之,这声相公,他听得很是顺耳,很是顺耳。
眯眯眼,紧盯着炕边的人儿,锐利的眼神如鹰注视着猎物般。
乔薇被盯得寒意顿生,稍稍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
“相,相公?”
外面吵杂嬉闹的声音不断传来,看来只能暂时放过她。
唇角微翘,就见他面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罢了,你先吃饭,我出去招呼客人。”
任谁被人像猎物般紧盯着,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吧,乔薇心里害怕,嘴上却故作镇定。
“嗯,相公慢走!”
啊,终于要走了,乔薇悄悄舒了一口气。
这么急着赶他走?萧山冷笑一下,本欲离去的身形顿了顿,低声开口。
“吃完别睡,等我回来!”
话毕,转身抬脚关门,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乔薇只觉得方才那口气还未舒完,便卡在了喉咙里。
“这,这,这,这好吧!”
萧山站在门口,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自然乔薇的那点言语,一字不落的入了他的耳朵。
“嗯,还算乖巧。”
低头轻笑出声,抬眼时,面上却已恢复往常的冰冷淡漠,实则就是面无表情,面瘫脸。
站在院中,看众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看惯了人情世故,萧山几乎对任何看似热闹的场面,皆一副洞悉事外,不屑一顾的神情。
正在喝酒的孙勇,扭头看见了他。
拿着酒壶,脚步轻飘的向他走来。
“你小子行啊,哥哥在外给你顶着,自己却温香软玉在怀,快说,是不是偷偷去看小弟妹了?”
萧山伸手扶住他,少有表情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少年时才有的羞涩笑容。
孙勇摇摇头,使劲睁大双眼看着他。
“阿山,多少年了,多少年没见你这般真心的笑过了!”
说着顺势在屋檐下的台阶坐了下来,脸上一副痛苦悔恨之色。
“当年要不是因为我,老头子也不会没,你也不会远走他乡,都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这些年你过得什么日子,哥哥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终究是哥哥害了你,不然你也不会迟迟不肯娶妻。
阿山,你放心,你的事儿,我谁都不会告诉,你不在家的时候,奶奶跟弟妹这边,我会好好照看,定不会让人欺负她们,都是哥哥欠你的,哥哥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孙勇情绪低迷,悲痛感伤,似要痛哭出声。
萧山收敛笑容,左右观看,见无人注意他们这边,也跟着坐下,开口劝道。
“勇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自是知道的,我从未怪过你,当年的事,是我自愿的,孙伯对我有授业教导之恩,你对我之间的情义更是不用说。
离乡之事,是我自己的意愿,这么多年,奶奶全靠勇哥的照料,才能安好无事,真要算来,哥绝对是我萧山的大恩人。
至于娶亲之事,更与哥无关,自弟弟加入这一行,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不想娶妻,只是不想给人抓到把柄。”
大喜的日子,就算喝醉,孙勇也不能任由自己流泪,一听兄弟这般安慰自己,越发为年轻时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羞愧悔恨。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跟奶奶不知多高兴,别的不多说,阿山你定要多多努力,奶奶她老人家,就等着抱曾孙了!”
萧山笑了笑,拍拍孙勇的肩膀。
“走,哥,咱俩儿可不能在这坐着了,客人那边还等着招呼呢,你可要多帮弟弟挡几杯。”
孙勇伸手撑地站起。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有哥哥在,定不会让人把你灌醉,小弟妹还在屋里等你呢,你放心,哥哥是过来人,懂得,懂得!”
说完,暧昧的看了眼萧山,二人笑着往酒席处走去。
能做到锦衣卫千户,萧山绝不会喝不了酒,相反,他酒量很好,一般三五人都灌不醉他,但他一向严于律己,——一样不沾。
直至二更,一行人才渐渐散去。
把孙勇送回家后,关好院门,又服侍萧奶奶洗漱后,萧山去厨房打了一盆水,往新房走去。
烛光摇曳,月色微醺。
乔薇端坐在炕边,早已累得不行。
脖子酸胀不已,沉重的凤冠,压的她头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又不来揭盖头,又不让睡觉,还要等着,原来真正的成亲竟这般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