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虽然年纪小,但心眼多。
莘首村里的乡亲们靠着几亩薄田,才勉强讨口饭吃。他一个小毛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两年的小夫子生活与其说是沧海自己养自己不如说是乡亲们换着个法子养这小子。
宋国武风盛行,虽说文风也不弱,但靠着笔杆子上位当官的人不多,大多数的读书人都是靠县老爷或者乡绅等有名望的人举荐上去的。
所以李村长也是打这个主意,等沧海再大几岁就带他引见县里的老爷们,看能不能靠笔杆子混口饭吃。
但是近两年天灾人祸的,面黄肌瘦又何止是沧海一个人。
不能再当乡亲们的累赘了。
小沧海费力地将屋子里的书籍什物收拾好后,留下一封信,当晚就偷偷溜出去。
也许“当大侠”只是一个走出去的借口,也是一个让乡亲们稍微安心的理由罢了。
一套衣服一只笔杆和十文钱,就是沧海闯荡江湖的资本啦。
小小人儿不惧黑夜,朝着熟悉的平阳县的方向走去。
途中需要经过一片深林,不远处还有个乱葬岗。
沧海虽然说走的时候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但一碰到神鬼之类的东西,尤其是夜晚,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黑,太黑了,密密麻麻的树林偏生又长得十分高大,将本就朦胧的月光给分散得四分五裂,真正能掉落在地上的只有枝叶间的星星点点。
静,也是真的过静了。沧海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不断加速的心跳声和踩在地上的枯叶声。
偶尔一阵虫鸣,沧海的小身躯都会抖几番。
扒过层层枝叶草丛,小人儿看到眼前泛起一团团绿光。
虽然以前黄老头解释过那只是骨头引起的磷火,但沧海还是止不住地双脚一软,瘫坐下来。
不管是吓出来的,还是因为走太多路劳累出来的,沧海短时间内是动不了身了,他傍着旁边一颗老榕树,依着周围半尺来高的草围,听着之前动不动就吓他一跳的虫鸣声,睡着了。
如果就这样一觉睡到天亮,也许黄沧海可以顺利走到平阳县。
如果沧海当时早点醒过来,早点发现异况,也可以凭着高大的榕树和周边的草围顺利躲过去。
如果他当时没那么古道热肠的话……
一阵金属撞击声响起,在安静的丛林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沧海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兀地双眼睁大,褐色的眼仁闪闪发亮。
当然这不是鬼火照出来的,而是兵刃交接摩擦出的火光!
我滴龟龟!这是持械斗殴啊!
在不远处的坟地边上,两个黑衣人一人持刀,一人执斧,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畅快!
但只看一眼,沧海就缩起脑袋,把身子团在草丛茂密处。
理智告诉他只要好好躲着,等到天亮就可以安全度过了。可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一个现场直播摆在眼前,又怎么能抑制住强烈的好奇心呢?
不到两分钟,听着兵器的交击声突然停了,沧海没想那么多就伸出脑袋。
随即,沧海呆若木鸡,瞠目结舌。
鬼火还是那个鬼火,绿绿的幽光映着一副惨白的小脸,尽管五官长得十分精致小巧,眉目间甚至还有股娇媚之意,但这不并不妨碍沧海被吓呆。
“你……是是是人是鬼?”
沧海嘴巴发抖,偏生双脚像灌看铅般移不动。
对面小孩披着一袭黑袍,只有脸是露出来的,一见到沧海的时候,是整个身子都绷紧,一张小脸表情肃穆。
但一听到沧海的问话后,小孩嘴巴一撇,然后绕过沧海,窜进那片密麻的草围里,躲起来了。
临躲之前,对沧海说了句:“不怕死就往外跑。”
是个女娃子!
声音清清脆脆的,像村里头太阳刚出山时,那些小鸟的叽喳声。
那时村里的人都会早起挑水挑担,而小沧海也会拿出自己的千字文出来,备好课,搬好凳子,呼吸着露水的清凉,迎接美好的早晨。
女娃子的一句话倒让小沧海定住心神,他挠挠头觉得很是不好意思,堂堂莘首村小夫子竟然在个女娃子露出窘况,真尴尬。
于是乎,他重新缩起脑袋,蹲在一旁。
是哈,人家女娃子说得没错,外头有危险就得躲啊,又是刀又是斧头的,虽然不知道去哪了,但万一杀个回马枪,殃及池鱼可咋办?
小沧海可不想英年早逝,于是他把步子挪开些,离那女娃子又远了点。
刚好旁边的古榕树枝繁叶茂,树干也够宽大,得三两个大汉才能合围而抱。
于是小沧海绕着古榕树又挪远了些,与那女娃子隔出条安全距离。
不过那女娃子的藏身技巧也是真的好啊,一躲进丛林里不声不响的连个影儿都没有,要不是靠着最后的发声,沧海还真难确定她的大致方向。
挠了挠屁股,小沧海又睁开了眼睛,他还是睡不着。
方才的刀光剑影的一瞥和小女娃的黄鹂般的声音让他有些沉不住气。
于是他又把头伸出去。
夜色愈浓,丛林间的虫鸣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发不出声响。
小小人儿的身子先是一滞,随即怒吼一声,整个人连爬带跑地跳跃过去,既像满弓的弦突地崩断,又像护食的小猎豹见到了侵犯者。
小女娃被一个黑衣人扼住了脖子,举向半空。
尽管她被擒住,但她并没有发出声响,就连视线都没有往沧海这边投射过去。
她脸色更加的惨白,一双小手紧紧扒住脖子的大手,无力地做着挣扎。
黄沧海看到这一幕,突然一股无名火生起,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和猛劲,朝那黑衣人飞扑过去。
如果他当时能稍微恢复点理性,就知道,哪怕不躲,就是先爬上树再和那个黑衣人周旋才是个好方法。而不是先吼一声,暴露自己的位置,最后冒冒失失地冲过去这般愚蠢。
于是乎,那个黑衣人果然看了黄沧海一眼,等黄沧海甩着小短腿跑到跟前的时候,用力一踢。
沧海卒,全书完。
呵呵,怎么可能呢?
跑了一段距离的沧海心里的怒气早就歇了一半,再加上黑衣人那充满杀气的一眼,这小子立马就怂了。
但是一看那个被扼住喉咙的小黄鹂,小沧海重新挺起胸脯,在离黑衣人不过几步的路程,开始在作死的边缘的试探。
“你一个大汉欺负小女娃算什么,有本事冲我来!”
“怪不得把脸蒙上,看来你也知道自己见不得光啊哈哈!”
“啧啧啧,看你也是个耍刀的行家,却没想到竟然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你的无耻真是超出我的想象。”
“呸!”小沧海见黑衣人无动于衷,于是想起了村里小孩子骂架的时候常用的伎俩,吐口水。
而且吐口水的方向是针对黑衣人的佩刀,因为小沧海的身高暂时还够不着那个黑衣人的头颅,只好专朝黑衣人的佩刀下口。
“呸呸呸!”
“喀!啐!”
最后一发综合了小沧海的肺活量腰力脚力嚼肌力,竟然命中黑衣人的刀把。
“啪”的一声。
小沧海惊喜地看着还咽着气的小黄鹂。小黄鹂终于把视线看向他,只是眼中的惊恐更甚,她干咳了几下,才喘过气:“快走!”
沧海拔腿就跑,只是越跑人就升得越高。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把他包围起来,他诡异地回头一看,黑衣人的眼眸里满满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