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研站了起来,走到夜寒凌跟前。他仔细打量着那些黑影,他们都像夜寒凌一样面瘫,没什么表情,森白的脸上找不到一丝血气,像是在塔尔塔洛斯里被剥夺了一切的罪神。
“好久没见到人类了……”
“好怀念那熟悉的味道啊……”
“该死的欲望,真让人欲罢不能啊……”
“他们话真多。”苏木研捂住耳朵对夜寒凌说道。
“你听到了他们说话?我一直以为他们已经失去了一切!”夜寒凌低声说。
“你听,他们确实有再说话啊,烦死了!”苏木研又说。
夜寒凌愣住了,他曾经离黑影那么近,也只有在修普诺斯刺穿他们胸膛到时候才能听见他们发出哭泣似的悲嚎。
“神,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放这个普通的人走,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夜寒凌说。
他手握修普诺斯,全身湿漉漉的人向那阻隔了雨幕的神提出了交易,如同羊圈里受伤的山羊向羊群里健壮的饿狼商量一般。只是山羊眼里找不到一丝畏惧。
“神不屑凡人的生命,但塔纳图斯不同。”
“可是没有修普诺斯陪你押送亡魂啊!”夜寒凌看了看手中的修普诺斯。
“那让人心烦的弟弟吗?但不是凡人都得去塔尔塔洛斯。”神低头了,像君王一样俯视着雨幕里的黑影,“不过做过为交换,神将允诺你得以永生。”
“做你那卑微的奴隶吗?但我似乎亲手送葬了不少永生啊!”
“跑吗?我真的打不过眼前的神。”夜寒凌冷笑着对一旁的苏木研说。
“跑!”苏木研说。
苏木研看了看茶棚,又看了看夜寒凌,“听说死神从不会两次杀死同一个人。”他回头狠狠的瞪了塔纳图斯一眼,冷笑,“跑!”
夜寒凌和苏木研掉头拼了命的在雨幕里奔跑。雨淋久了,处境这种东西便也容易被忽略了。
苏木研回头看了一眼提着黑镰的塔纳图斯,他像一尊威严的神像一般矗立在那里,对他们的逃离无动于衷。那些黑影咆哮着追来,就像视死如归的骑士,塔纳图斯的身影越来越远,黑影却越来越近,彼此之间慢慢的拉近了距离。苏木研掠过夜寒凌手中的横刀,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微笑,“别忘了我啊!”
夜寒凌来不及做出反应,苏木研便鬼魅般的消失在了视线,他听见雨幕里的黑影发出痛苦的哀嚎。
此刻,夜寒凌居然听见了黑影们低沉的绝望,“修普诺斯来了”、“王啊,别看着我就这样死掉啊”、“王啊,你对我说了谎。”……那样的悲戚,那样的绝望,他们仿佛是在埋怨远处雨幕里凝视一切的王。
冰凉的黑血飞溅到苏木研的脸上,修普诺斯不停的滴着污血。苏木研的左眼中泛着血光,右手上的黑色鳞甲刺破皮肤渐渐的蔓延,英红的鲜血从鳞甲上流下,连同飞舞的横刀切开一道又一道黑影。
夜寒凌抬头看着雨幕中的月亮,那原本森白的圆月居然泛着浅浅的英红,像那古老传说中的血月一样。
夜寒凌在雨幕中矗立,空间仿佛被凌乱了一样,他看见修普诺斯在苏木研的手中飞舞,他看见屋檐下倾泄的雨水在空中停滞,看见黑影撕碎苏木研的衣裳。只有雨幕中的塔纳图斯还是那般从容,他俯视着苏木研的一切,就像苏木研俯视黑影一般。
他从未感觉到苏木研身上散发过这样的威严,而上一秒他还曾吐得一塌糊涂。
他朝着苏木研呼喊,全世界却都像沙哑了一般,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喊,只听得见修普诺斯斩断骸骨,只听得黑影发阵阵悲嚎。
突然间,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像是神被扔到了塔尔塔洛斯千年。
那挥舞着横刀青年也是那么的孤独,他应该早和他走的,和他去做一个自由自在的骑盗。可是现在那个人就要死了。
他拼命的往回跑,却像那逆着湍流而上的小船,执拗不过无情的命运。
苏木研手握着修普诺斯在黑影中几经折返,直奔塔尔塔洛斯。
那些哀嚎着的黑影接二连三的扑向苏木研,却在修普诺斯睡眠的范围内瞬间倾倒。唯有塔纳图斯神情自若,他举起手中的黑镰,挥砍,削去了苏木研左臂。苏木研发出悲痛的哀嚎,塔纳图斯却在雨幕中讥笑,成群的黑影也跟着讥笑,那样的笑声却又像葬礼中亲人的低咽。
苏木研更本不管雨幕中被黑影啃食的断臂,他在塔纳图斯飞舞的黑镰下躲避,踏起的清澈雨花被滴落的鲜血染红。他手中的修普诺斯瞬间脱落,像被扔出的长矛一样直指塔纳图斯的胸膛!直指神的胸膛!
在修普诺斯刺中塔纳图斯的一瞬间,冰冷的黑镰刺穿了苏木研的胸膛,他嘴角溢出鲜血像萤火虫坠落在了蒲公英花田中,黑影们步步逼进苏木研。塔纳图斯拔出刺入胸膛的修普诺斯,苏木研听见了他凄惨的哀嚎。
“别太孤独啊!”苏木研扭头看了看夜寒凌的方向,左眼英红色的血光在一点点的消逝。黑夜们撕扯这他的躯体,血雾弥漫。
“能为我笑一次吗,一次就好。”苏木研用那昏沉下去的眼睛望着夜寒凌,任由黑影撕扯这他的躯体,“好疼啊,小怪兽就要死了,我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呢!”
夜寒凌笑了,笑得那么悲凉。小怪物掠走他手中的修普诺斯冲向了神,愚蠢的冲向了神。
“也不知道来年冬雪纷扬时,会不会再我的坟头开出一株漂亮紫苇花啊!不过我应该不会有坟墓了吧!”苏木研看着天空低吟,听见黑影在啃食他的躯体。
“对不起了,玉燕,其实紫薇花很美,像你一样好看。”苏木研的视线渐渐的朦胧,那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株紫苇花递给小男孩,小男孩对着女孩微笑。
“苏木研……”
“苏木研……”
“苏木研……”
“苏木研,苏木研,苏木研……”
小女孩子在茶棚里瑟瑟发抖,她抱着脑袋痛苦的流泪,她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女孩的左眼突然泛起幽蓝色的寒光,她好像想起了她为什么要难过了,因为那个人……应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握着一柄幽蓝色的长剑,雨幕中飘落起幽蓝色的冰花,冰刺在积水上轻轻蔓延,黑影的声音中填满了无法掩盖的恐惧。
“月上滨,晚风沉,日隐旧桥村!”她哼着轻曲从黑影中走过,黑影们瑟瑟发抖,冰凌刺穿他们的胸膛,来不及发出绝望的哀嚎。
她抱着苏木研的残躯从黑影中走过,黑影们咆哮着冲向她,但始终无法触及她分毫。
大雪覆盖了街道,压塌了房屋,掩盖了积水里的躯体。她从夜寒凌身旁经过,夜寒凌向伸手去抚摸苏木研的躯体,却在那冰冷的寒气里昏沉,只听见那道倩影在轻唱:
月上滨,晚风沉
日隐旧桥村
君弄窗烛云生寒
雨落川外川
卿之砚,君之毫
夜把竹屏落
月落乌啼吟声寒
卿君梦昨宵
她的歌声是那么的清平,却又透露着海水一样的悲伤,夜寒凌听不懂那样的情话,听得懂的人已经听不见这世界的声音了。也许她和苏木研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像塔纳图斯一样的神,并且彼此等待了千年。
这世界的公平之处在于世界对谁都那么残忍,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神,还是拼命活着的人。其实所谓神灵的高傲只是不善于把那卑微的一面展示给世界看而已,于是她只是抱着他唱歌,杀掉让他疼痛的黑影,她能为他做的也仅此而已。往后余生她会抬头看看天空中的明月,清唱那清平的歌曲,她曾经总是患得患失,以后不再会有那样的感觉了。
“月上滨,晚风沉,日隐旧桥村。”
她轻踏过白雪,她用衣袖当住周围的寒气,好使他不觉得她的怀抱那么冰冷。她走过酒馆,走过茶棚,走过冰冻了的湖面,对着凉月轻唱,仿佛全世界都为这清平的歌声而安静。幽蓝色的冰花飘落在她的脸上,划伤她那俏丽的脸颊,鲜血弄花了她的脸,她只是径直的走着唱着。
“送君此去寒窗台,燕落长亭外!”歌声渐渐的远去,白雪却迟迟不肯停。
1019年4月7日,暴雨过后的第三天,人们扛着茅草修补房屋,骑士也帮忙修复。
那天夜里有人深入骑士营杀死了骑士团的团长,尸体被挂在暴雨中淋得森白,因此上面派了人下来接管小镇。如今“骑士”也不再是小城里的禁语了,只是在杀死骑士这件事情上世界政府认为有人在故意挑战政府的威严,所以还在满城的搜捕那杀死骑士团团长的人。人们倒是挺乐意提供陌生人的消息的,虽然那些人中有人帮他们杀掉了一个他们憎恶的坏蛋,但是上面给了赏金。
镇中央最高的教堂顶上,一个青年默默的注视着远方。他撑着把白阳伞,像是顶着一片白雪,他盯着那家最好的酒楼发呆。另一道人影走到他的身旁坐下,递给他一柄幽蓝色的长剑。
“那人,你杀的?”他问那个人。
“不是。”那个人说,“应该是镇里的某个人杀了他,我虽然也讨厌那个骑士,但我没必要去杀一个普通人。”
“哦。”青年接过那柄幽蓝色的长剑,轻轻的抚摸着,像是抚摸着某位故人。
夜寒凌看着苏木研的脸,他惊讶于眼前的青年何也会沉闷,就像他惊讶眼前的人会提着修普诺斯冲向塔纳图斯一样。
“怎么不把你的修普诺斯给我啊?”苏木研对着夜寒凌坏笑,还是像从前那样天真无邪。
“那是你送我的东西,虽然你挥舞修普诺斯的样子整的的很帅。”
“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不过有点不开心,这只木手看上去一点也不好看”
“要是别人失去了左手肯定早就难过死掉了,你只是有点不开心”
苏木研没再说话,他就那样看着那家酒楼。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那里失去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或许那天晚上还发了些什么,只是他苏木研不记得了,夜寒凌也不记得了,全世界都忘了那件事,就像那件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
“走吧,又要下雨了。”苏木研留恋的看了看那家酒楼,对夜寒凌说到。
他们转身离去,教堂的十字架上方,一朵幽灵色的冰花正在慢慢融化。